韓冉
我叫韓冉。一些身邊的人會叫我小冉,比如蘇木,比如秦南。
小時候會有人叫我冉冉,比如爸爸和媽媽。他們會同樣叫另外一個女兒為落落。
能證實到落落生命的名字是韓落,她是我的孿生妹妹。然而韓落永遠隻能是十五歲。她在一場奇怪的血液病裏永遠地走了,從那時起就沒有回來過。
我想韓落應該是像很多大人一樣,終於感覺到累了。記得病重的時候,時常會聽到她無緣無故地歎息。可是一旦看見有人來了,她就會像往常一樣笑逐顏開。
那麼微小的掩飾,卻沒有躲得過所有人的眼睛。深夜裏會有黑色的風從窗口湧進來,韓落抱緊了我的脖子。姐姐,我害怕,我要回家。
我的家在北方的海邊,我從小在父母的身邊長大。然而韓落小時候卻被爸媽送往南方的爺爺奶奶家寄居,那時候我從媽媽的眼神和語氣中得知,她不喜歡我,也不喜歡韓落。她一直和家裏的外公串通一氣,她說過他們都想有個男孩。我沒有舅舅。
我和韓落的降生帶給他們無盡的失望。
韓落在爺爺奶奶家呆了十年。隻是每年年底的時候,爸爸會不遠萬裏地把她接回家,過完年再送回去。爸爸最後一次接回韓落的時候是個寒冷的冬天,天空中時常有好看的雪花大片大片地砸下來,風吹過來每一片都在舞蹈,美麗極了。
隻是這一次,接回韓落不再是為了過年,因為過年的時候還遠著呢。
在一個明亮的午後,我跑進爸爸的書房,勾住午睡中爸爸的脖子。爸爸,這一次妹妹回家這麼早,究竟是為什麼呢。爸爸迷糊著眼睛,用鼻音很重的呼嚕告訴我,冉冉,你長大了,要學會照顧你妹妹。落落她生病了。
然後同樣在一個明亮的午後,我跑過去牽住韓落的手。妹妹,我帶你去玩。
韓落用怯生生的眼神望著我。她沒有跟著我走,她一直對這個家和家裏的每一個人感到陌生。她的眼神裏蘊藏著兩個世界的距離。
她一言不發地望著我的時候,我就已經知道,我和韓落之間已經隔著一條河。我看著對岸的韓落,卻始終不能涉水而過站到她身邊。
窗外的雪花開始斷斷續續地飄下來。那個冬天寒冷直入骨髓。
爸爸和媽媽開始成天吵架。爸爸把對韓落虧欠的憤怒,一股腦兒砸在媽媽身上。兩個人的戰爭,一直延續到韓落走後的幾個月。
家裏的硝煙快讓其中的任何一個人窒息,包括憤怒得忘乎所以的爸爸。爸爸最終是妥協了,外公對媽媽的聲援從一開始就沒有停止過。
初中的時候,韓落在信裏告訴我,她認識了一個男孩叫蘇木。與韓落同班的小鐵是蘇木的好朋友。蘇木有一次跑到他們班坐在小鐵的旁邊,老師讓這位在課堂上睡覺的陌生同學回答問題,結果蘇木的回答讓全班人大笑不止。
姐姐,蘇木真是個可愛的人。他的眼睛很黑,看起來卻很明亮。
姐姐,蘇木今天給我寫了好看的情書。他很笨蛋,忘了寫上自己的名字。我問他是誰,他說他不知道。我問他叫什麼名字,他說他是小鐵的好朋友。姐姐,你說蘇木是不是個奇怪的人。
姐姐,爺爺做菜難吃死了,可是奶奶的蔥花炒雞蛋卻很香。我在這裏過得很好,他們都很疼我。這是我真正的家。
這裏的所有人待我都很好,包括蘇叔叔。對了,蘇叔叔是個畫家,後來成了蘇木的爸爸,他來到這裏租下了爺爺奶奶空置的一間房。蘇叔叔的畫很美好。爸爸媽媽都好嗎。
看完韓落所有寫給我的信件,眼睛就模糊了。
韓落走後,我燒掉了韓落的所有信件。當寒風把灰燼全部卷走的時候,我在河對岸看見了韓落。那天她穿白色棉布裙,裙角的流蘇和著她的舞蹈從容地飛揚,她揚起雙手,臉上有著公主般的微笑。
她說,姐姐,你要快樂。然後就逆著風開始奔跑,背影漸次模糊。
我把韓落的一幅畫珍藏了下來,畫中的女孩以一株向日葵的姿勢朝著天空中的太陽仰望,孤單和溫暖一起深入骨髓。畫的左下角有一個陌生而細小的署名,蘇佳成。
也許這個蘇佳成便是蘇木的父親,他的畫有一種分崩離析前的美好。
大學裏我很快認識了一個男生,他在一個陰雨連綿的晚上打著傘走到我身邊。你好,我叫蘇木,蘇州河的蘇,木頭的木。你很像我以前的一位朋友,她叫韓落,你可叫她落落。
我和蘇木終是成了朋友,我們一起去圖書館翻看自己喜歡的書籍,一起去食堂咽下自己熱愛的菜肴。
我們始終隻是朋友。有一個晚上,我甚至打算把我與韓落之間的一切告訴蘇木,也想聽到更多的他與韓落之間的故事,可是打他的電話,一直無人接聽。等天亮的時候,我就改變了主意,有一段過往沉下去又浮上來,有一些人卻隻能與其擦身而過,這些都未嚐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