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強烈的暈眩漫過英英的頭頂。
孩子的啼哭聲使曲線錯落有致地散開。
經過小城媒體的宣揚,案件很快有了進展。警方最終從一個逮住的逃犯口中順藤摸瓜,挖掘出了整個案件的主謀。
主謀出人意料的是紫姨。
紫姨曾在小鐵的口中得知,小鐵有一個深愛的女孩叫英英,他們在幾年前的時候已經有了孩子。英英終有一天會帶著他們的孩子來找他。
那天英英敲開門後問紫姨,請問小鐵在這裏嗎。那個時候小鐵因為害怕而躲在房間的角落處,角落裏的黑暗讓他暫時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全與溫暖。
小鐵不明白,自己不是日日盼望著英英的到來嗎。如今她真的來到了他的身邊,他反而害怕起來了。他的身體貼著牆壁往下滑,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害怕什麼,是因為紫姨嗎。
反正那個時候,小鐵沒有勇氣走出來去見她和她懷抱中的孩子。
英英帶著孩子離開了小屋後,小鐵是越想越後悔了,他後悔自己沒有及時出現在她和他們的孩子麵前,他想到自己未曾給予她和孩子足夠的愛,除了每月定期彙給她和孩子的基本生活費用以外。這幾年他對她和孩子的問候越來越少了,許是生活的艱辛讓他逐漸喪失了該有的鬥誌,而她對他的問候卻依舊那樣頻繁,不乏溫情。
小鐵在後悔中走出小屋,決定去與英英和他們的孩子團聚。紫姨對著小鐵的背影吼了起來,我就知道你要去找她。
紫姨幾乎是惱羞成怒,她迅速地召集來了租住在她房子裏的那些無業青年,讓他們去給予小鐵一個適當的教訓,條件是免除先前他們拖欠的所有房租。他們的無所事事與遊手好閑很快成全了她。
紫姨雇凶傷人的消息很快傳遍了大半個小城,而跟隨在這則新聞後麵的是,她愛上了一個幾乎可以作她兒子的年輕人,年輕人叫小鐵,正是紫姨雇凶傷害的如今躺在醫院的那個。
事情抵達這個地步,是紫姨先前未曾預料到的。她那時隻是一味地想給小鐵一個小小的卻合適的教訓而已。因為懺悔,紫姨負擔起了小鐵幾乎全部的醫療費用。
警方從小鐵的病床前帶走了紫姨。正在警方為核實當事人的身份而大為苦惱時,本城裏一個成功的民營企業家主動走進了這個案件的中央。
企業家名叫蘇佳成,幾年前來到這裏靠書畫生意發跡。蘇佳成說,那個叫紫姨的女人,其實是那個叫小鐵的年輕人的親生母親。蘇佳成還說,我是小鐵的親生父親。
紫姨與蘇佳成在這個小城裏擁有長達十年的初戀。紫姨是在有了身孕後離開這個小城的,在通往一個遙遠陌生的路上,紫姨因為身孕和營養不良以及長時間趕路的緣故而昏倒在地,被騎在牛背上路過的小鐵父親收留了她。紫姨因此最終嫁給了小鐵的父親,而不是初戀的蘇佳成,他們結婚後沒有多久就有了一個孩子,孩子叫小鐵。
至於紫姨為什麼沒有嫁給蘇佳成,蘇佳成說那個時候他因為四處顛沛流離的作畫,沒能牽掛得了她,並不是因為不愛她。正是這個冠冕堂皇的理由,讓紫姨曾經無比和善的性情,一夜之間變得暴躁起來。
紫姨在小鐵父親因為嗜賭成性輸光了所有以後,丟下他和小鐵又回到這個擁有她長達十年初戀的小城中來。這裏的空氣還漂浮著蘇佳成的氣息,紫姨怎麼可以在一夜之間就割舍掉這些呢。
其實那個時候,紫姨本來想看一眼蘇佳成就馬上回家的,畢竟家裏還有一段婚姻和孩子小鐵。紫姨沒想到上天會過分地成全她的選擇,在小城裏紫姨遭遇了一場奇怪的變故,這場變故讓紫姨付出了接近她生命的代價,她在這場變故裏幾乎喪失了所有關於愛情的記憶。紫姨遺忘了蘇佳成,小鐵的父親,還包括自己的孩子小鐵。
紫姨的失憶,直接導致她後來匪夷所思地愛上自己的孩子小鐵。
小鐵最後之所以在這個南方小城裏留下來,是因為母親。小鐵是想去一個地方挽回紫姨。
小鐵從父親與母親吵架時呼喊的句子中,辨認出了這個南方小城的名字。父親在浴室中自盡後,小鐵就一直漂泊至此。
紫姨在小鐵擺地攤的時候收留了他,那時候紫姨已經完全記不清小鐵是她親生的兒子了。然而小鐵卻從一開始就認出他的母親紫姨,隻是他從沒有試圖說出口。紫姨隻是覺得小鐵麵熟可憐,而小鐵一直對此守口如瓶。
小鐵從此寄居在紫姨的一間小屋裏,他每天晚上給紫姨的小旅館值班,紫姨因此免掉他大部分的租金。
那些盤踞在城市邊緣破敗不堪的磚瓦房子,原是蘇佳成低價收購得來用作印刷廠的,後來因為業務發展的需要,蘇佳成把這些房子以救濟者的名義全部留給了紫姨。紫姨把它們中的一部分用來出租,另一部分改扮成小旅館,這使得紫姨的拮據生活得以改觀。
誰都不曾想到,紫姨會逐漸地愛上自己的親生兒子小鐵。紫姨的失憶和不倫之戀讓小鐵痛苦不堪,而這些卻讓紫姨本人感到無比快樂,她從不在乎鄰裏的風言風語,她頑固而堅持不懈地遵從自己潛意識裏的意願,沒有想過要放手。
紫姨被警察審問的時候總是念念有詞,我有罪,我的罪孽太深了,現在該是我贖罪的時候了。
蘇佳成沒有去見紫姨,他隻是以一個局外人的身份敘述一段故事,他似乎自始至終與整個遭遇無關。他僅僅是擦肩而過。
紫姨把所有的房產留給了小鐵和英英,並留給他們一筆錢。紫姨說,我現在是重新選擇了一次生活。這一次她開始重生。
蘇木記得,十九歲的小鐵總是擁有胡言亂語的悲傷,那樣的悲傷深不可測地盤踞在他整個身心。
蘇木,我總有一種冥冥的預感,這個黑洞一樣的世間,終究會有一天像吞噬了父親那樣吞噬我。
或許有那麼一天,那麼繁星閃爍的一天,我會在黑暗裏緊緊抱著自己,然後閉上眼睡在風裏,從此不再醒過來。小鐵想,那個時候父親就不再感到孤單了,我會以一個睡眠的姿勢,乘著風去天堂裏陪他。
蘇木看見小鐵胡亂地扯掉埋伏在身上的所有管子,手裏提著一把刀從病房裏走出來,一直走到大街中央。南方小城濕潤的空氣毫不留情地侵入小鐵的傷口,小鐵的傷口逐漸裂開,逐漸被腐蝕。
小鐵狠狠地提刀紮下去,蘇木聽到鈍重沉悶的聲響在人群裏搖搖欲墜地穿梭。小鐵倒下去的時候笑容滿麵,他如此快樂地伸開四肢,殷紅的花朵肆無忌憚地盛放。
小鐵的虎牙上陽光在旁若無人地舞蹈。
蘇木聽見許鵬坐在南方小城的防城堤上,坐在小鐵的身旁唱起了遙遠而陌生的歌謠。
那年的夏天我們開始相愛。
那年的相愛我們沒有言語。
那年的言語我們埋葬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