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著繡了細密繁華的牛仔裙,走在秋天的陽光裏。我一路走著,一路走著,忽然感覺到了一種熟悉透頂的,古舊的氣息,那氣息裏,有初開的桂花,薄薄的陽光,剛剛收割的稻田,還有有隱隱的歌聲。同今天一樣,甘香明亮。是哪一年的秋天?關於哪一個人的氣息?2001?1?駱鳴蟬?路蕭聲?是1995年,關羽鵬。
1995年,秋天,關羽鵬。在狹窄的閣樓上,我翻出當時的日記。關羽鵬,你的名字,被我一筆一劃寫在粉色的紙上。而如今,它已泛黃,還有點點黴跡。可你的氣息,它還是在這個午後,穿越灰塵,朝我奔赴而來。哦,我忘了,其實,我不久前才見過你。在那個掛滿幹辣椒的酒吧,我說,關羽鵬,我還是愛你。
我們隻呆了5個小時。在那5個小時裏。吧台裏的樂手,反複唱著同一支歌,再見,我愛你。
再見,我愛你。
1995年,你22歲,我17歲。我愛上了你。你不愛我。每一次見過你,我的淚水就要落下來。於是我總把自己倒掛在秋千上。像一隻睡著的蝙蝠。淚水於是倒流回去,從喉嚨滑向心髒。
那時,我是一名複讀生,文科補習班。我的座位靠窗,扭頭望出去,目光越過槐樹,電線杆,鴿子,就是你的紅房子了,還有大大的木頭門。上麵寫著:真水無香。推開門,滿牆滿牆的,全是碟片和盒帶。還有一堆一堆地,打口的CD。你就坐在矮矮的櫃台後麵,懶懶地聽歌,畫畫。
我總在黃昏踢踢踏踏地跑過來,買一張CD然後借故逗留。直到晚自習的預備鈴響起,才一陣風似地跑回去。你總說,小丫頭,要好好讀書,考好大學。我總笑,我就考你的學校。
你是不當真的。你也笑,一笑了之。
很多個周末的午後,我總賴在你的店裏,和你一起聽歌,u2。恩雅。酸草莓。平克弗羅伊德。我的青春,被他們音樂一點點烙上印記。一同烙上的,還有你潔淨的眼神,淺淺的胡須,還有袖口上扣得整整齊齊的小木扣子。
我們也常常猜想,那些因打了口而聽不了的歌,會是什麼樣子。最讓我們牽掛的,是一首這樣的歌,今天畫海,下一天畫藍。我固執地認為,這是世界上最美的歌名。
補習班的生活無疑是慘淡清苦的。然後,這條青石板街,街邊的槐樹,槐樹下碟屋,碟屋裏的你,卻讓我的狀態,一直那麼好。大家都以為我會考到北京去,可我不偏不倚的,考入你的學校。你畢業了,繼續讀研。我們成了校友。我常常故意繞著彎兒,從研究生宿舍樓下經過。幻想著三樓的某個窗口。淡藍色的窗簾後麵,你會脈脈注視我。
我還沒說過我愛你,因為我想你一定知道。冬天裏,我們共用一個小火爐,腿上搭同一條繡花的毛毯,夏天裏,我們吃一樣的薄荷超冰。可有一天,我抱了超冰回來。看見你的藤椅裏,坐著一個女人。她那麼從容,以至於,你的緊張顯而易見,你對她的用心,一望而知。我抱著冰棒,不知所措。最後,我把冰棒放在櫃台上,匆匆走開。我一轉身,就立刻想找一架秋千,把自己倒掛起來。
後來,你問我,小丫頭,你覺得那位姐姐怎麼樣?
我說,很好看,很有氣質。
你拍拍我的頭,對了,你懂嗎?那就叫知性美。不過,你不會懂的,你才18歲呢,她可是已經28歲了。
第二次,我見到那女人,是在酒吧。你和一個男人拚酒,那淡黃色的液體,一杯接一杯被你大口吞下。那個西裝革履的男人,此刻也已經斯文掃地。那個女人,和她的女同伴,在旁邊的桌子上,饒有興味而又不失優雅地,看你們為了她而拚命。
她根本不在乎。
你卻紅著眼睛,舉著杯子,大聲說,漱漱,我愛你!比這個男人更愛你。你年輕的聲音,顯得還有幾分稚氣。那夜,是我把你連拖帶扯,送回了家。而那夜,我在秋千上,倒掛到半夜。我還戴著耳機,聽著那張我們都喜歡的碟,我想,那首聽不了歌,一定是最好聽的。可任憑我怎麼努力,還是聽不了。
後來,我們都不曾提起那一夜,仿佛有默契一般。當然,你也就不曾提起,那夜,你緊緊抓住我的手,不讓我走。
還有,那夜,有螢火蟲不斷在我們的肩上,起起落落。
後來,不見了那女子。卻有來了別的女子。斷斷續續的,從saly到mar到 every,卻始終沒有我的名字。
我們還是常常一起,聽歌,烤火,吃冰棒。
我還是穿著半舊的球鞋,踢踢踏踏地走,你卻撇撇嘴,拜托,有點淑女樣,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