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出奇的好,明媚如鏡,但我還是準備出門,最後一次出門。我答應自己,在25歲到來那一刻,與過去揮手作別,然後在陽光底下,開始我燦爛的人生。我會找正當的工作,愛善良的男人,和他結婚,生孩子,如果上天眷顧,我希望是龍鳳胎。
今晚是一場告別儀式。
這是一棟獨立的二層小樓,樓門前圓圓的吊燈,宛如盛開的太陽花,樹的影子,風的影子,我的影子,透過燈光,映在也許是白色的牆壁上,像幽怨小曲,來回搖蕩。
我吸了一口氣,撬開一樓的窗戶,這是廚房,院子裏,隱約可見一株高大的樹,不知是木棉還是桂花,樹下,臥著兩隻大狼狗。這難不倒我,我動作敏捷而且腳步像貓一樣輕。我從未失手。
順利避開狼狗,上樓,進入最邊上的一個房間,一路暢通。這個房間閃耀著一種奇異的光。仔細看才發現,牆壁是藍色的,連同屋子裏所有的家具和擺設。藍色的被褥裏,有人在安睡。如此鍾愛一種顏色,主人一定幽閉而偏執。我想。
可我的目的不是他,而是值錢的細軟。我找到一個相當精致的緞盒,裏麵卻什麼也沒有。心生失望之際,背後有聲音傳來,沙棗,沙棗是你嗎。
我僵住了,像一隻正燉著的鴨子,忽然被人拎出來潑了一瓢冷水一樣,涼透了。聲音似乎很遙遠,飄忽無力。我回頭。借著月光,我看到一張異常俊朗的臉。是一個男人,穿藍色睡衣的男人。我的緊張一點點消退,奇怪,我不害怕。
他眼裏閃耀著一股幽藍的光。看清我的臉,這股光芒迅速黯淡下去,你不是沙棗。他說。
是的,我是陳小果。一個賊竟然會對主人說出自己的名字。
不要把戒指盒拿走好嗎,那是沙棗的。
我把戒指盒放了回去。
他沒再說話,慢慢躺回了被窩裏。
我的告別儀式,如此富有戲劇性。那夜,我兩手空空。
我開始找工作,並企圖邂逅好男人,二者都比我想像的困難。一連半個月,一無所獲。但我卻感到前所未有的輕鬆,至少,在陽光下,我能坦然微笑。
那是黃昏,我沿著街道一個人走。
陳小果。有人叫我。是那個男人,夕陽裏,他的臉蒼白而幹淨。我要到東湖。他說。
我以為他要問路。想了想,覺得不對勁,他家不就在東湖麼。我要到東湖。他又說。
他已經站在我對麵,距離不到十公分。他的眼裏,依然閃耀著幽藍的光,深邃,然而空洞。我明白了,他的大腦有問題,空蕩蕩的,沒有一絲雜質,多麼幹淨的男人。幹淨到不記得回家的路。然而,他記得我的名字。很奇怪不是嗎。我喜歡這個幹淨的男人。
我決定送他回家。
這棟小樓在白天竟是詭異的米黃,院子裏的,原來是一棵桂花樹。他焦急萬分的母親對我充滿感激。
我像做了好事一樣謙虛的告別。他朝我揮手,陳小果,再見。
還未走出十步,他的母親追了上來。
我想求你一件事。她說。這個母親,她也許從未求過人,所以她很難為情很窘迫,她說不管你是做什麼工作的,我願意付雙倍的薪水給你,照顧小存,可以麼。
我很吃驚。她又說,隻是陪他玩而已,他不是傻子,隻是無法記憶,但他竟然記得你的名字。也許你會讓他的治療出現奇跡。小果,請你幫幫我們。
她還告訴我,一夜之間,隻是一夜之間,小存就成了這個樣子。沒人知道原因。小存從小就十分孤僻,沒有朋友。他的父親,去世已久,而他們,在小存三歲時就離婚了。她現在有自己的家人需要照顧。對小存,隻能努力盡一個母親的責任。現在這房子,隻有小存和一個老阿姨住,請過許多護士,都被他趕走了。所以,小果,她再次懇求,希望你能幫幫這個可憐的孩子。
看得出小存很樂意,我決定盡職盡責。忽然有天,他說,陳小果,帶我去找沙棗。我問他,誰是沙棗。他踢踢踏踏地跑上樓。撕開藍色的牆紙的一角,牆上寫滿了“沙棗”,“沙棗”橫著的,豎著的,斜著的。我斷定,那是一個女孩的名字。與愛情有關。不然,小存怎會有如此深刻的記憶?我撕開了所有的牆紙。還是沙棗,沙棗,沙棗,滿滿一屋子。全是小存寫上去的。
那麼,她在哪裏呢?我問。他泄氣地說,不記得。隻是心裏有這麼一個名字存在,還有她的背影,跟你很像。
我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