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一步一生(1 / 3)

我是怎麼站在南北的辦公室裏的?我不記得了。那個時候,寬闊的玻璃門外,有很燦爛的陽光,我把自薦書放在南北的桌子上,說,我想要一份工作。

南北說什麼了?她仔細地翻閱我簡陋的自薦書,很久,然後抬起頭來,喊我,安安。她的皮膚很好,看不出歲月的痕跡,眼睛也很漂亮,沒有一條魚尾紋,很年輕的一張臉。可是我還是看出來了,這是一份屬於接近四十歲的女人的美麗。知性溫暖的美麗。她又喊我,安安,你明天就來上班吧。

那個時候我正混在南方那個潮濕的城市裏,專門幫人做圖書,四處搜集五花八門的資料。圖書做成以後很漂亮。但那些文字都是不是完全屬於我自己的。這樣混沌的生活持續了四個多月,直到一個深夜我在一個網站靜靜的看自己的專欄,那些文字,以最銳利的姿勢,讓我淚湧如泉。於是,擁有一份穩定的收入,然後寫自己喜歡的文字,成了我當時最明確的夢想。

於是我就來了。在南北的公司,做文秘,接電話,整理文件,給客人倒開水,漫無目的地在網上瞎逛。其間是不停歇的瘋狂的構思。到了晚上我安靜的蜷縮在小小的椅子裏,輕輕敲擊鍵盤,思維活躍,聲音溫暖。我很滿足。

公司裏的人都喊南北,老板。隻有我,喊她南北。我還對她說,南北,謝謝你收留了我。她笑,很淺,卻很真實。她說,安安你很像年十幾年前的我。熟悉你文字的氣息,那是一個什麼都相信的年齡。簡單又肆無忌憚。

我笑了。有點意外。

可是安安,總有一天你會知道,這世界上沒有什麼東西是可以永恒的,如果它存著,它就幹涸,如果它流動,它就流走。

如果它生長呢。我想問。但沒有。南北說這句話的時候,她把杯子裏的白開水晃來晃去,依舊是淺淺的笑,語氣不是絕望,而是平淡從容。連一絲失望都沒有。

南北一直都喊我,安安。安安其實是我在我的裏為自己取的名字。安安,幹淨清透,健康而堅硬,北影說,像一顆水果糖,小時候吃的兩分錢一顆的那種。我笑倒在地板上,我就是一顆水果糖啊。

北影是我來南北公司後認識的男人。有著很動聽的聲音和迷人的笑容。睡覺前喜歡趴在枕頭上為我唱歌。喜歡在半睡半醒的時候把頭埋進我的胸口裏。喜歡喝伊利的純牛奶,還要把它們煮得熱熱的。喜歡穿式樣簡潔的休閑裝,牌子上有我不認識的文字。一律是淺淺的顏色,要麼灰白,要麼灰藍,要麼是形容不出來的灰。他說那是健康的顏色。

我說,北影。有些東西是注定的。逃也逃不掉。

他拉拉我已經長得很長的頭發,眯起眼睛,用孩子樣調皮的聲調說,小安安,你是在說劫難嗎。

我常常在清晨的陽光裏凝視睡在我懷裏的男人,他身上有一種被時光遺忘了的氣息,我甚至猜不到他的年齡。這個時候我總會有刹那恍惚的錯覺,在很多年以前,他還是一個嬰兒,他就已經在我懷裏甜蜜的呼吸。要不,怎麼會是他聽到我的電話留言。

那是黃昏,天在下雨,我在這個人口密集的城市裏迷了路。最後我停在一座落滿灰塵的建築物前。開始著急。那是一座廢棄的教堂。手機沒電了,我被隔離在世界之外。而這個黃昏的雨水裏,我忽然想要一個人來接我回家,像小時候迷路那樣。帶著孩子樣的委屈,我躲在一個窄窄的電話亭子裏,努力地回想出一個完整的電話號碼。我不敢確是誰的,但我知道,一定是一位熟悉的朋友。

電話通了,是留言。我說,我是安安,我迷路了,我不知道這是哪裏。這裏連一個公交車站牌都沒有,全是老人和古老的房子。這裏還有一座廢棄的教堂。我怕。來接我。

過了大概半小時多,一輛出租車停在我麵前。車門打開,一個男人跳下車來。

我說你是誰。

他笑了,我是北影,你是安安嗎。

很久以後我問北影,那天你為什麼要來接我。他說我知道你在等著我去接你。

以後的事情如你看到的那樣,我成了他的情人。一直以來我都覺得“情人”是一個美好的詞,有一種貼心的溫暖和激情。我甚至相信,那種激情,永遠不會熄滅。

真的像南北說的那樣,我是那麼簡單而又肆無忌憚而又簡單的女人。要一個人的愛就像要一顆糖。我不管那顆糖在別人的口袋裏還是手心裏還是被擱置在落滿灰塵的角落裏。我愛上了北影,連一點罪惡感都沒有。盡管是始於一通電話留言。盡管我撥通的是南北家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