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整個九月,我不再有機會重做老式麵包。齊軒與我如膠似漆,我們隔一天相聚一次,整晚都在他住所的雙人床上纏綿。不見麵的那一天,我在對他的思念中早早入睡,第二天起床時精力充沛。
我在網上訂購了一台二十五升容量的烤箱和一台麵包機。紙箱拆開了,東西擱在地板上,我卻再沒時間做一次試驗。齊軒和我陷於情欲中,擁抱、做愛是我們相處的全部內容。
不在一起時,我們用QQ聯係。我們聊得不多,通常是確定見麵時間和地點。
齊軒預定了明晚的海鮮自助餐,在正大廣場的喜多屋。減肥後的我很注意保持身段,隻有在吃海鮮自助時才會放縱自己。
放縱的情欲,放縱的飲食,放縱的生活讓人沉迷,也讓人不安。
齊軒的頭像在電腦屏幕右下角閃動。
“知道嗎?白雪和馬克分手了。”
“?”
我心頭一喜,卻淡然地打了個問號,沒有多語。
“分開有一陣子了。”齊軒沒再繼續這個話題,過了一會兒,他的頭像變灰了。
白雪和馬克分手,這結局再好不過。上次見麵後,我從不在齊軒麵前提及白雪,我希望她從我,從我們的生活中消失,像一個路人,從此消失在人海。
我至今仍不確定白雪是不是我的舊同學。盡管相貌相似,同名同姓,來自同一個地方,某些地方帶著康城口音的說話特點……但她的性格與過去相比變了很多。現在的她世故、精明,讓人心生提防。這跟我記憶中的白雪又很不像。
我不喜歡她看齊軒時的眼神,仿佛他們擁有一個共同秘密。也許馬克與我有相同看法,也許這是他與白雪分手的原因之一?
可能是我想多了。凡事涉及到齊軒,我立刻變得敏感多疑。總而言之,想到白雪,無論她是不是我初中時代就認識的白雪,我的心頭就積聚起一團陰雲。
下班後我去大廈附近的銀行,在ATM機上將一筆錢轉賬到我的另一個賬戶裏,還每個月一千七百塊的房貸,還要還十八年,聽上去真夠漫長的,然而我心滿意足。
三年前,我貿然來到這座城市時,我像一個流浪者。徹底瘦下來的身軀讓我感到輕快和陌生,像這座城市。幾乎是毫無挑選的,我在第一家中介那兒付了一筆錢,當天就住進了一套兩室一廳帶舊家具的公寓。租金很高,但我不擔心,我的銀行卡裏有一筆巨款,絕大部分是母親留給我的遺產——去世前,她把陪嫁的祖傳玉器全部變賣。此外還有父親給我的一筆錢。雖然我與他的關係已然惡化,但我沒有拒絕。
顏阿姨告訴過我,不要跟錢過不去。
想到顏阿姨我就難忍悲痛。她像突然出現一樣突然消失,最後那些天,她瘦了不少,容顏憔悴。但我並沒有意識到,那是我們在一起的最後時光。最後一次見麵時顏阿姨說她要去一趟鄉下,她遞給我一張銀行卡,說:“密碼是你的生日。如果你瘦到一百斤,這張卡就歸你了。”
也許裏麵有一兩百塊。我笑嘻嘻地接過卡,問她什麼時候回來。顏阿姨沒吭聲,伸出手撫摸了一下我的頭發說:“你這個小傻瓜。”
我並不傻。直覺已經告訴我大事不妙。我確實蠢得可以,以為我故意視而不見,就能僥幸逃過壞事的發生。
一個月後我在“許願樹”後麵的院子裏看到花圈和挽聯,挽聯上寫著顏羽翠這個名字。我既沒有走進那間熟悉的屋子,也沒有馬上離開。
閉上眼睛,空氣中傳來麵包的香味,我告訴自己,顏阿姨沒有死,她隻是去了另一個城市。
六年後,母親去世時,我終於接受了死亡的定義。三個月後,父親再婚,康城已變得麵目全非,離開這裏成了我的心願。
而離開之前,我必須減肥。
當我瘦到一百斤時,我去銀行自動櫃員機上試了試顏阿姨留給我的那張卡。當我輸入生日數字時,屏幕上有下一步操作的提示。我輸入查看餘額,驚訝地看到顏阿姨給我留下了五萬塊錢。
這不是一筆小數字,不是一件禮物那麼簡單。為什麼會這樣?
即便是在夢裏,顏阿姨也隻是朝著我微笑,並不理會我的追問。我帶著這張卡去了上海。漸漸適應這座城市,在這裏工作和生活。我換了家公司,薪水翻了一倍,但距離我的住所很遠並且交通不便。於是我把房子放在一家口碑不錯的房屋經紀公司裏掛牌,同時委托他們在我新公司附近尋找房源。
二十四歲生日的前一個禮拜,我搬進新家。它依然是套二手房,但我從第一眼看到它就很滿意。不完全是出於直覺,因為我還是一名室內裝飾設計師,可以從專業角度為我的直覺把關。
很多時候我都相信直覺,依賴直覺,我總是缺乏趨利避害的靈巧。從前我將此歸罪於我沉甸甸的體重,但在我遇見江航時,這個借口已經失效。
那時我已是一名苗條的女孩,直覺告訴我這個人完全不適合做男友,我應該躲開,應該回避。可我沒有,我巋然不動,任由他進攻,並與他打得火熱。
現在,直覺在懲罰我。關於齊軒,關於齊軒和我的關係、未來,我的直覺沒有給我半點提示。
齊軒的住所是公司替他租下的,兩室一廳的公寓。他的房間裏擺著兩張單人床,另一間則是一張雙人床。然而這兩個月,齊軒是唯一的房客。他的同屋室友被派駐外地分公司,隔壁房間的中年同事剛剛離職。我去齊軒那兒時,我們就睡在隔壁的雙人床上。
第二次去齊軒家我就知道了這一切。腦子裏冒出的第一個念頭是:也許我該邀請齊軒去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