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章 吃老虎菜的人(1)(1 / 3)

九點多鍾,我坐在辦公椅上,麵對電腦屏幕,腦子裏時而混沌時而清醒,像宿醉未醒。

電話響了兩次,我直接按了拒聽鍵。

事情是怎麼發生的,我記得清清楚楚。昨晚走出飯店後我跟馬克告別,然後伸出手撫弄了一番他襯衫上的第二顆紐扣。

“你還好嗎,小雨?叫你小雨可以嗎?”馬克抱住我,在我耳邊低聲詢問。

我抬頭衝他笑著,像個輕浮女郎。我可以把這一切歸咎於酒精,但我心裏明白,不是那樣的,我很清醒。

美食街上仍舊燈紅酒綠人來人往,我與馬克相擁著走過這條街。眼看就要到地鐵站了,馬克摟著我的胳膊用力拉了我一下,我們朝左邊一條巷子裏拐去,那兒有家經濟型連鎖酒店。

馬克用他的身份證登記了一間標房,服務員瞥了我一眼,沒有吭聲。我倆在她會意的目光中走到電梯前,好在這家酒店總共隻有五層樓,電梯很快來了,我們走進去,默不作聲。

開門,開燈,鎖門。馬克開始親吻我的臉,手伸進了我的內衣。我忽然想起晚飯吃的是韭菜餃子,於是提議先去刷牙洗澡。

“不。”他說不,然後把頭扭過去,動作粗暴了些。

索性放蕩形骸,筋疲力盡。

我離開房間時,馬克坐在床邊發呆。他問我要不要再待一會兒,或是他送我回家。我悶悶地說算了,我先走,他隨意。

身體交媾後產生的寂寞感,使我倆看上去像一對呆子。

我想叮囑馬克對今晚的事情守口如瓶,又覺得這話純屬多餘。馬克如何處理這件事與我無關,對我來說,從今往後,在我沉重的裝滿心事的行囊裏又多了一個秘密。

如此而已。

手機再次響起,我看了看屏幕,是齊軒。我跑到走廊上,深吸一口氣,按了接聽鍵。

“壞消息。國慶節我要在北京呆著。”齊軒的聲音聽上去像要哭出來,他問,“你過來嗎?”

我怔在那兒,命令自己回過神來。我把火車票、酒店、最近要交的圖紙之類的事在腦子裏捋了一遍。火車票估計買不到了,隻能飛機往返。酒店由齊軒安排。至於圖紙,回來幹上兩個通宵就能搞定。

“算了。”正當我把一切考慮好準備開口時,齊軒一句算了讓我暈頭轉向。

“我說說而已的。你來了我也不能陪你。”

“沒關係,我也想見你。”我不知道自己說的是真話,還是謊言。

齊軒嘿嘿笑了笑:“算了,再過幾天不就見到了?”他把話題扯到別處,無非是問我最近忙不忙,上海的天氣如何,不要太累,建議我去看場電影。

電話掛斷後我仍在考慮去北京的事。我們隻分離了一周,但在我看來,這段感情已危機四伏,需要做點什麼才能讓我安心。

辦公室裏艾米正好在給她旅行社的朋友打電話問火車票的事,我湊上去低聲請她幫忙問一下去北京的車票。艾米“哦哦”幾聲後衝我擺擺手做個無可奈何的表情。我又上網查了下去北京的航班,果然,票是有的,但沒有一丁點兒折扣。

艾米放下電話跑到我座位邊上。

“克萊爾,你還要去北京嗎?我同學說可以把你安排進旅遊團裏。”

我抱歉地表示不去了,多謝艾米與她同學的熱情和美意。

這樣一來,聲勢太大了點。艾米熱情是不假,喜歡八卦也是真的。我可不喜歡被人在茶水間以及四樓食堂談論我的戀情,千裏探情郎啊,相約在北京啊。行政和市場部的幾個女同事們挺有文采,帶色的笑話說得隱晦而有趣,有時我也愛湊過去聽她們聊天。想象著自己成為她們議論的對象,我頓時渾身不自在。

打開工作郵箱,一封標題為“康城飛鴻”的來信出現在第一頁第三行。我對康城既排斥又有著揮之不去的好奇,於是我首先打開這封信。

是一封邀請函,邀請我參加母校康城一中的校慶。郵件包含一個附件,看上去是一張照片。

打開附件,是我在康城一中的畢業照,照片中的董微雨,體型碩大,觸目驚心。

郵箱地址以kcyz打頭,貌似康城一中的縮寫,但我不認為校慶組委會的人有閑心幹這種事。想想看,每年七八個畢業班四百多名學生,六十年來,會產生多少張畢業照?誰有空把這些照片一張張掃描,再一份份發出去?

有人從我身邊經過,我趕緊關掉郵箱頁麵,唯恐誰會注意到這張相片。

我拚命斬斷與過去的聯係,父親隻有我的手機號碼和住址,其他聯係方式,他一概不知。

事實上,康城一中的人隻對我母親有印象。父親董靖華從未出席過我的家長會,沒在學校露過麵,無論同學或老師,即便他們在馬路上和我父親麵對麵談話,也不會把他與我聯係在一起。

誰會往我的工作郵箱發這樣一張照片?

白雪的臉從我腦子裏一閃而過。

重新登錄郵箱,點擊那張照片。第一排左邊第四個,沒錯,梳一根馬尾,大腮幫。照片上的白雪和現在這個白雪是同一個人嗎?我將照片放大,從筆筒裏取出一把尺子,遮蓋住照片上白雪鼻子以下的部分。眉形,眼睛的形狀,包括鬢角的輪廓。我的心頭湧起涼意。

上半部臉,是同一人的。下半部臉,寬嘴型、圓下巴、大腮幫,自命不凡的表情,屬於康城一中的白雪;嬌媚的嘴型、窄而尖的下巴、瘦臉腮,還有世故勢利的表情,屬於新認識的白雪。

神奇的整容。

我猜這封郵件由白雪發來。但我找不出她這樣做的理由。我與她的從前都有缺陷,拔出蘿卜帶出泥,牽出一個帶出另一個。這玩笑開得一點兒也不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