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死的日子是無聊的,他和外界失去了一切聯係。時間又過去了兩天,提審似乎已經和他絕緣了。
當清晨的鳥兒開始鳴叫,黃欣茹的眼睛疲乏地睜了開來。前天夜晚大雨後,她經曆了昨天一個白天,山洞裏的食物下午已經吃完了,連一瓶幹淨的礦泉水也沒有。
麻袋經過雨水的滴漏,散發出一股淡淡的臭味,昨天夜裏,黃欣茹又冷又餓,和麻袋相依為命,她很多次都以為自己就要死了。在這個原始山洞裏,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黃欣茹感覺自己生存的希望越來越渺茫了,她又渴又餓。洞穴底部的小水係和水流的潺潺聲,激起了她求生的本能。
水蛭俗稱螞蝗,民間又稱螞鱉、內鑽子等,具有很高的醫藥價值。水蛭在水裏遊來遊去的,翻騰起一個個小小的水花兒,黃欣茹很怕它們,隻有在非常渴的時候,才爬過去,用雙手捧起一點水,喝下去。
昨天,是黃欣茹在山洞裏最艱難的一天,沒有延續生命的任何食物。對於享受慣了大城市生活的女孩子來說,饑餓是不能容忍的。
黃欣茹平時生活習慣固定,一天三頓按時吃。她不在乎吃得好,隻要吃得飽就行。自從被張康平無辜綁架後,她的生活規律都亂套了。
前幾天,吃的是麵包,喝的是飲料,後來,啃的是快餐麵,喝的是礦泉水。現在,等待她的是水蛭和山洞裏的自然水係。
她看著那麼些水蛭就怕,在阿爾山,根本就沒有這樣的東西,樣子看起來很惡心。她寧願餓死,也不去吃這個可怕的東西。
她的身體越來越虛弱,如果過不了今天,明天她就更沒有希望了。黃欣茹躺在麻袋上,想象著曾經的那些美食,口水泛濫。
黃欣茹沒有指望活著出去,她心灰意冷,幹脆閉起眼睛,安心等死。油燈裏的油快耗盡了,她一伸手打翻了它,山洞裏頓時暗無天日,沒有一絲亮光。恍惚中,她依稀見到了柳非童,這個固執地為女友伸冤的男孩子,正微笑著向她走來。
她不知道他現在怎樣了,是不是還在研究星象圖,追蹤劉幻琳自殺的原因?看來,南京這個城市是不屬於她的,她隻是這個城市的匆匆過客,在這裏生活了幾年,最後,把自己的一把骨灰丟在了這裏。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過去,黃欣茹抵抗不住了,身體長期缺鹽缺糖缺水,她的意識已經開始模糊了。她的雙手攤開著,方向指著畫有星象圖的地方。
不知道過了多久,山洞口傳來“到了,就是這兒”的粗獷男音,接著,就是“抓牢雲梯、跟我下去”的聲音。
隨著雲梯撞擊山洞石壁,聲音也越來越高,越來越響,很快從山洞口下來了幾個警察。他們打著手電筒,一陣亂照。
“王隊,我看見了,在這裏。”戴俊成第一個下去後,借助手電筒的強光,很快發現了黃欣茹。
“在哪裏?好,看見了,快,大家跟過來。”王衛冰走下雲梯,一眼看見了躺在麻袋上的黃欣茹。
此刻,黃欣茹已經奄奄一息了。她的眼睛緊閉著,臉色發灰,頭發像窩亂稻草,糾結在一起。
“丫頭,丫頭我來了……你醒醒!”柳非童是最後一個沿著雲梯下來的,他看見黃欣茹不省人事的樣子,忍不住撲了上去,一把抱住她。
“戴俊成,給她蒙上眼睛,用繩索套住她的腰,把她提上去,注意了,上麵的人配合用力往上拉。”王衛冰看見黃欣茹還有一口氣,立即命令上、下警員配合,把黃欣茹提出了山洞。
黃欣茹被合力提出山洞後,王衛冰跟了上來,他當機立斷,命令山洞口留守的幾個警員,先行輪流將她背往山下,用警車緊急送往醫院。與此同時,柳非童也緊跟其後,照顧黃欣茹。
接著,王衛冰返回到山洞裏,協助裏麵的警員做現場取證工作。當他的目光掃在地麵上的時候,一眼看見了那個星象圖,牙齒咬得“咯咯”響。
這個圖,差不多讓他瘋了,他像捉迷藏一樣,天天追著這個東西。半個小時後,現場取證結束,一行人返回山洞口,直奔南京。
嫌疑犯雖然落網了,必需程序還是要走的,立案少不了證據,現場就是最好的證據。走出山林的時候,太陽已經曬到後腦門了,燙得像發燒。
無論如何,今天打了一個漂亮戰,拯救黃欣茹的成功喜悅,掛在每個人的臉上。幾個警員走走停停,一路看著風景。
“王隊,這個案子破完後,你準備做什麼?”戴俊成跟在王衛冰的後麵,一路走,一路笑。
這些日子可苦了戴俊成了,星象圖差點讓他搭錯神經。他白天想,夜裏想,幾乎就在瘋癲狀態了。現在,犯罪嫌疑人總算被抓,他可以安心休息一下了。
“等案子破完再說,提審還沒有結束。今天回去,晚上不要忘記繼續提審張康平,重點提審內容放在他的殺人動機上麵,尤其要結合劉幻琳的自殺案來進行,並做好筆錄。”王衛冰的心事還沒有了結,這個張康平受過高等文化教育,比較狡猾。
“是,王隊。”戴俊成笑嘻嘻地跟著,肩膀上抗著雲梯。
“另外,提審盡量安排在後半夜,用時間差打亂張康平的生物鍾,對待重刑犯,要多使用心理戰術,達到犯罪嫌疑人在提審前,就失去抵抗力的效果。”王衛冰計劃二審讓戴俊成上。
“嗯,王隊,我明白了。”戴俊成很喜歡聽王衛冰講話,可以學到很多東西。
一行人用了將近兩個小時,才走到山下。大家上了警車後,順原路返回南京。中午,幾個人在路邊飯店吃了飯,休息了一會兒,接著往南京方向趕。
此刻,另外一輛警車早已到達南京,將黃欣茹緊急送往南京古鍾樓醫院急診搶救室。柳非童主動提出二十四小時陪護,警員簡單交代了幾句,很快返回所裏。
因為天氣熱,黃欣茹長時間脫水,加上脖子上的掐傷,她的身體很虛弱,需要二十四小時監控搶救。因為長時間在黑暗的山洞裏,她的眼睛用紗布蒙著。
大、小兩個吊瓶裏,全部是生理鹽水和葡萄糖,補充身體能量的。床頭,是血壓監控儀和心電圖監視器,目前的數據顯示比較穩定,這讓柳非童懸著的心安定了下來。
柳非童幾天不見黃欣茹了,看見她瘦得厲害。打點滴那會兒,他打了幾盆熱水,給她擦身體。第一次給一個女孩子擦身體,他有點害羞,護士進來的時候,都把他當成她男朋友了。
到了傍晚,黃欣茹終於醒過來了,她伸手要揭眼睛上的紗布,被柳非童用手擋住了。
“我這是在哪裏?我還活著嗎?”黃欣茹摸了摸身子底下的墊子,軟軟的,很溫暖,感覺自己躺在床上,而不是冰冷的山洞裏。
“丫頭,你在醫院裏,是警察從山洞裏把你救出來的,紗布不能動,醫生說了,明天才能摘下來。”柳非童握住黃欣茹的手。
“柳非童?張康平呢?他在哪裏?”聽見柳非童的聲音,黃欣茹情緒激動起來。
“他在派出所,臨時拘押著了,你沒事兒了,不要怕,我在這裏陪著你呢。”柳非童竭力安慰她。
“抓到了?殺人劊子手!你也沒事兒吧?”黃欣茹掙紮著想坐起來。
“躺著,別動,你正掛著水呢。嗯,抓起來了,警察也問訊過我了,我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他們了,連手機裏收集的星象圖,還有插在宿舍門頭上的匕首,也全部給他們了。”柳非童抓住她打點滴的手,寬慰她。
“沒事兒就好,我擔心死了。”黃欣茹乖乖地躺著不動。
黃欣茹沒有想到,她還活著,她不斷地用手掐著自己的大腿,摸著自己的臉,感覺千真萬確,她確實還活著。
“你想吃什麼,告訴我,我馬上給你去買。”柳非童把被子給她掖了掖,急救室有空調。
“麵條就行,雲吞也可以, 我等你回來。”黃欣茹想吃一點軟的,她怕胃一時接受不了。
“那好,你躺著不要動啊,我十分鍾就來。”柳非童說完,走出急救室。
柳非童走出急救室後,和護士站的護士打了一個招呼,讓她們帶照顧一下,自己出去買個東西就來。
十分鍾後,柳非童買了一堆東西回來了,喂黃欣茹吃完後,他自己也吃了點東西。值班醫生過來後,看了看黃欣茹的情況,聽了聽心肺,囑咐柳非童最近兩天給她喂點流食,緩解胃部壓力。
“醫生,你看她的情況,估計幾天可以恢複出院?”柳非童有醫藥常識,還是問了問。
“如果能穩住前兩天的情況的話,三天後一般問題就不會大了,觀察一周後可以出院。現在,病人的心律不大齊,估計是受到意外驚嚇所致。所以,作為家屬,要多陪陪她,和她談心,讓她解除戒心。”值班醫生耐心地說。
“嗯,我會的,謝謝醫生了。隻要她盡快好起來,做什麼我都願意!”柳非童心裏有底了,目送醫生走出去。
“柳非童,我……”黃欣茹的身體動了動,話到一半咽下去了。
“丫頭,怎麼了,快說。”柳非童立即俯下身體,問道。
“你過來,把耳朵拿過來。”黃欣茹害羞地說。
“嗯,我的耳朵在你嘴邊了,你說吧。”柳非童把耳朵貼了過去。
“你可以幫我一下嗎,我要去衛生間。”黃欣茹臉色潮紅。
“我去拿尿盆,你等等。你的眼睛還蒙著,掛著點滴,身體那麼虛弱,醫生說了,前兩天你不能隨便下床。”柳非童穩住黃欣茹,抽出手去床下拿出尿盆。
“不要,我自己可以來的,你把我扶起來,帶我去衛生間。”黃欣茹覺得讓一個大男生做這樣的事情,太難為情了。
“都這份上了,還不好意思,我已經給你抹過身體了,來,屁股抬起來,我把尿盆放下去了。”柳非童說完,把尿盆放進被窩,墊到黃欣茹的屁股下麵,接著,把她的褲子褪到大腿部。
黃欣茹沒有拒絕,她的身體實在虛弱,連抬屁股都很吃力。想下床,和白日做夢差不多。這次遭遇,對黃欣茹的身體具有災難性的打擊,什麼時間徹底恢複,還很難說。
“真是麻煩你了。”黃欣茹尿完後,抱歉地對柳非童說。
“不麻煩,是我對不起你。如果不是我叫你做張康平的女朋友,你也不會遭受這麼大的罪。”柳非童抽出尿盆,走了出去。
黃欣茹感動得無語了。
天,漸漸黑了,急救室很安靜,黃欣茹已經睡了。今天的點滴終於掛完了,柳非童也困了,他租了一張躺椅,放在黃欣茹的床邊,很快也進入了夢鄉。
第二次提審張康平是在午夜進行的,戴俊成奉命提審,張企權負責筆錄。戴俊成事先已經做了充分的準備,包括一些技術資料和柳非童提供的星象圖片,也全部帶了過來。
張康平顯然還沒有睡醒,一路走,一路不斷打著哈欠。他的雙手雙腳都帶著鎖扣,走起路來很沉重。
當兩個警員將張康平帶進提審室的時候,戴俊成和張企權已早早等候在這裏了。他們坐在審訊位置上,看著他們一起走了進來,其中一個警員打開了張康平的腳拷。
“姓名!”兩個警員回避後,戴俊成開始訊問。
“張康平。”張康平低著頭,誰也不看。
“工作單位!”戴俊成坐直了身子,繼續發問。
“南京古鍾樓醫院外科主任。”張康平打了一個哈氣。
“籍貫!”戴俊成語氣很平靜。
“江蘇省揚州市張集鎮路家村。”張康平聲音越來越低。
“文化程度!”戴俊成不厭其煩。
“醫學博士。”張康平簡單地回答。
“張康榮是你殺害的?”戴俊成眼睛直視著張康平。
“是。”張康平已經被問煩了,繼續打了一個哈氣。
“你知道殺人要償命嗎?”戴俊成聲音提高了八度。
“知道。”張康平眼皮在打架。
“知道還殺人?你這是拿自己的性命,和法律對抗。你殺害自己的親弟弟不說,還殺害那些無辜的生命,你的社會公德心哪裏去了 ?劉幻琳和你有仇嗎?”戴俊成的語言越說越鋒利。
“她是自殺的,和我沒有關係。”張康平眼皮翻了一下。
“沒有關係?少裝蒜了,看看這個東西,你還認識吧?”戴俊成從身邊的材料裏,抽出一張照片,照片顯示的是南京醫藥大學女生宿舍廁所門頭的匕首痕跡,雖然很淺,但是隱約可見。
“這個……”張康平眼睛完全睜開了。
“其實,你用的是心理戰術,通過飛刀方式,將星象圖插在女生宿舍廁所的門頭上,達到恐嚇劉幻琳的目的,導致其精神極度恐懼而自殺身亡。”戴俊成一針見血地分析道。
張康平手心開始出汗。
“當劉幻琳自殺後,你在一個雷雨交加的夜晚,蒙麵潛入解剖教研室,用濃硫酸腐蝕了張康榮右手腕上的星象圖,企圖讓星象圖的傳聞在該校自生自滅。因為行事匆忙,留下了部分未完全清除的痕跡。接著,你又精心製造了下一個殺人計劃,將目標對準陳曉芸。”戴俊成取出張康榮右手腕上,被濃硫酸腐蝕過的、隱約可見的星象圖片,雙目直逼張康平。
張康平鼻尖開始冒汗。
“陳曉芸與你有仇嗎?顯然沒有!你利用陳曉芸畢業前的最後機會,潛入403宿舍,將星象圖放入她的枕頭低下,故意造成她的懼怕心理。為了給她施加心理壓力,你繼續蒙麵出現在她家的樓道裏,然後,製造了她失蹤的假象。”戴俊成繼續陳述。
張康平的心裏,不得不佩服麵前這個提審的警官。
“你綁架陳曉芸後,將她丟棄在一個廢棄的井底,讓她活活餓死,直到屍體高度腐爛,引起過路市民的懷疑而報警。”戴俊成分析得頭頭是道。
張康平一句話也不說。
“為了幹擾警方破案,其間,你製造了三無信箋,以及炫耀你就是殺害陳曉芸的凶手的信件,讓我們無從判斷,無從下手。”戴俊成繼續解剖。
“請問有香煙嗎,給我一支。”張康平的情緒很緊張。
張企權丟下筆錄本,從桌上的煙盒裏拿了一支香煙,點燃後遞給張康平。張康平接過香煙,繼續保持沉默,幾口氣就把一支煙抽完了。
“除掉陳曉芸後,你利用南京古鍾樓醫院人事招聘的便利,將黃欣茹招入該院,控製在自己的手心裏,並尋找機會將她綁架,丟在牛尾山銷魂洞裏。你一不做二不休,將她掐死後,繼續追殺下一個目標柳非童。”戴俊成說完,從資料袋裏取出柳非童宿舍門頭上的匕首和星象圖,亮給張康平看。
“你不要再說了。”張康平扔掉煙頭,踩在腳下。
“你怕了,怕我們掌握的這些資料,完全出乎你的意料之外!你最後一次去牛尾山銷魂洞是什麼時間?”戴俊成突然話題一轉。
“前天中午。”張康平給問愣住了,脫口而出。
“具體幾點,怎麼去的?”戴俊成步步緊逼。
“中午十二點左右,坐出租車去的。”張康平臉上的汗越來越多。
“出租車什麼顏色?”戴俊成大腦裏迅速閃過一個可疑的懸案,前天中午大約一點鍾左右,在牛尾山下發生一起黃色出租車駕駛員被殺命案,凶手逃逸,係統內部已經通報過案情,時間和張康平陳述的時間大致吻合。
“黃色。”張康平低垂著頭。
“出租車停靠在什麼位置你下的車?”戴俊成當時看過事故通報照片,對這個案件有印象。
“半山腰。”張康平撒了一個謊。
“你放老實點,牛尾山是一座荒山,雜草叢生,有山無路,又不是景點區,任何車輛都無法開到半山腰上。你搭乘的出租車駕駛員,難道是長翅膀飛上去的不成?”戴俊成大笑道。
張康平耷拉著腦袋,開始裝死,無論戴俊成怎麼問,問什麼,他都不回答。戴俊成宣布結束提審。外麵兩個警員走進來,重新給張康平戴上腳拷。
戴俊成收拾好筆錄資料,回到辦公室,立即打開電腦,搜索內部案件信息庫資料。他將鼠標拖到“牛尾山出租車駕駛員凶殺案”的現場照片上,仔細觀察比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