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燝師弟?”儇矩的眼波中露出一絲驚訝,“難道他是……”
“被人斬成了幾段!”清浚竭力克製的聲音仍然掩不住顫抖,“我找到他的時候,甚至沒辦法把他拚湊完整。師父的小孫女兒隻有四歲,前一天我還抱著她去采花,她把做好的花環套在我頭上……她被人一劍穿胸!還有大師姐,她是我見過最溫柔最善良的女人,連小蟲子都不忍傷害,可是她的頭顱卻被人生生給切下!……那日我恰好出門,等我回到百井山莊,上上下下三百多口人,無分男女,無分老幼,都死了!一個活口都沒有!大師伯,師父全家都被殺盡了!”
“是誰?”儇矩挺直身子,眼眸中倏地射出銳利的光芒,“是誰這麼心狠手辣?”
清浚嘴角挑出一絲冷笑:“此人大師伯熟得很,幾天前還是大師伯的座上賓。”
是他?儇矩愕然。
他很清楚地知道,那五個人中,隻有一個人曾經去過異界。
“怎麼會?”他喃喃自語,挺直的身子又慢慢地靠向椅背,“他知道我們的底細,還肯幫我們的大忙,他怎麼會做這種事?”
清浚笑,“怪不得,我說大師伯怎會將這樣的人請為座上賓,原來是受人小恩小惠。”
儇矩以手撫額,那可不是小恩小惠,數百年前當精王覺察餘峨的存在,派出大軍圍剿,那人不顧性命地闖入營地,擒下主帥壓做人質,又連夜趕去說服精王退兵——固然他是報恩,但再大的恩報到這個程度也足夠了吧。
“你怎麼就能斷定是他?”
“起先我是不知道何人所為,可是,師父的法力,大師伯應該很清楚吧?我的四位師兄都得到師父真傳,法力已有師父的七八成,可他們四個,全是一劍斃命。有這等劍法的,大師伯你能想得起幾個人?”
儇矩沉默。良久,搖頭:“怎麼會是他?一定有什麼緣故……”
“緣故?!”仿佛耐性到了極限,憤怒一下子爆發出來,“就算師父該死,師兄該死,連師姐也該死,可是,什麼樣的緣故能讓他殺一個四歲的小孩子?!”
這句話重重地打中了儇矩,他無力地閉上眼睛。
“說吧,”他輕聲道,“你想要什麼?”
清浚恢複平靜,躬身道:“我並不想為難大師伯,隻想大師伯幫一個小忙,借大師伯的夢鏡之力一用。”
儇矩沉吟道:“以他的法力,夢鏡之術恐怕沒有效用。”
清浚微笑,“不,不是用來對付他,是另外一個人。”
儇矩應承:“好吧,隻要我做得到,自會盡力幫你。”
清浚深深一躬,“多謝大師伯!——他們前日已經越過神碑,明天就會走出甬道,就請大師伯明夜出手相助。”
儇矩無言地點點頭。
清浚轉過身,剛剛邁步,卻聽儇矩說道:“小心呐!”不由身影一頓。
儇矩說:“你能反複穿越雲路,往返於五界和異界之間,是因為有人用消陽術為你護體吧?那人的居心……唉,你要小心呐!”
清浚身子微微一震,卻沒有回答,隻是顧自離去。
穆天夜半醒來,看見流玥獨自站在月光下。
異界的月色帶點幽深的紅,映著她身上的衣裙,像一團淡紫色的霧。
他想起上一次在這樣的月色下看她,那已經是千年之前,她還不是流玥,還在前一世。
她仰起臉看那月亮,眼眸映著薄薄的月光。然後,好像想起什麼,輕輕地揚起眉梢,微笑。
她的笑,總是從眼底開始,像微風帶起的水波一樣,一層層地溢滿整張臉龐。
他喜歡看她的微笑,喜歡看她種種可愛的,迷人的表情,從她第一次出現在他的視線裏,他的眼睛就像中了一種無法戒掉的癮,時時刻刻都在渴求著。
他沉陷得那樣深,以至於那渴求與日俱增,仿佛永無法滿足。
他走過去,與她並肩站在一起。
他說,蘇泠,嫁給我吧。
她轉過臉來,眼角的笑有點俏皮,問,為什麼?給我個理由,為什麼我要嫁給你?
他說,你看,你這麼完美,太完美了,所以你已經別無選擇,這世上除了我你找不到第二個配得上你的男人,所以你隻能嫁給我。
她看著他,那雙聰明的靈動的眼眸,閃動著溫柔的眼波。他覺得,那雙眼睛仿佛一直望進他的靈魂,看穿他掩藏的緊張,看穿他心底裏的話,別拒絕我,我愛你,請讓我愛你,所以,別拒絕我。然後,那雙眼眸無聲地回答,啊,我明白,我都明白。
她微笑,你的臉皮還真厚,但是,嗯,你說得也有點道理,所以,好吧,我嫁給你。
有個瞬間他心中一片空白,渾然不覺發生了什麼事情。然後,狂喜一下子爆發出來,沒有過程地淹沒了他。
他伸出手臂,擁抱住她,緊緊的緊緊的,一時之間他想不出別的舉動別的言語,隻是這樣抱著她。
也許因為他的人生太順利,在他回想過去的時候,很少有特別珍視的人和事。但是此刻一切都不同。他擁抱著一個會用生命來珍視的人,這種感覺從來未有過的陌生,卻也令他感到從來未有過的充實和滿足。
然後,他感覺到她的回應,感覺她的雙臂環過他的身體,同樣緊緊地抱住他。
那幽深的紅色的月光靜靜地籠罩著這方天地,他們就在月光下無言地擁抱彼此,傾聽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她的發絲拂過他的臉頰,柔軟的,就像一雙柔軟的手拂過心頭。
他覺得心底也是一片柔軟。
他說,相信我,我們的未來一定像今晚的月亮那樣完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