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蝴蝶夢(2)(1 / 2)

我重新爬進汽車,鑽到毯子底下。汽車繼續向前駛去。我閉上眼睛,眼前出現了那個裝了條木頭假腿的搖風琴的流浪藝人。那支《皮卡蒂的玫瑰》的曲子,合著汽車的顛簸節奏,在我腦中縈繞口旋。仿佛弗裏思和羅伯特端著茶走進藏書室來;莊園看門人的老婆朝我匆匆一點頭,就忙著招呼她孩子進屋去。我看見海灣小屋裏的遊艇模型,還有蒙在那上麵的一層細塵。我看見小桅杆上掛滿蜘蛛網,聽到屋頂上的漸瀝雨聲和大海的濤聲。恍惚中,我想到幸福穀去,幸福穀卻無處可尋。四周密林層層,幸福穀已不複存在。隻見樹影森森,蕨叢遍地。貓頭鷹發出淒唳悲嗚。月亮在曼陀麗窗戶上輝閃。花園裏長滿蕁麻,足有十英尺、二十英尺之高。

“邁克西姆!”我叫起來。“邁克西姆!”

“嗯,”他說。“別怕。我在這兒。”

“一個夢,”我說。“我做了個夢。”

“什麼夢?”他說。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重又墮入動蕩紊亂的夢的深淵。我像是在晨室裏寫信,準備發送請柬。我握著一支粗杆黑墨水筆,一封一封寫個沒完。可是等我朝那些寫好的請柬仔細一看,卻發現上麵的筆跡全然不是我那手方體小字,而是一種細長斜體字,筆劃奇特地向上聳起。我把話束從吸墨紙台旁推開,把它們藏起。我站起身,走到鏡子前,鏡子裏有張臉正盯著我望,那不是我自己的臉,而是一張極其蒼白、極其俏麗的臉蛋,周圍襯著烏雲般的柔發。那雙眼睛眯縫著,露出笑意。那兩片嘴唇慢慢張開。鏡子裏的臉回瞪了我一眼,大笑起來。接著,我又看見她坐在自己臥室梳妝台前的椅子上,邁克西姆在替她梳理頭發。他把她的頭發握在手裏,一麵梳理,一麵慢慢把它編成一股又粗又長的辮子。辮子像條蛇似地扭動起來,他用雙手將它抓住,隨後一邊朝呂蓓卡微笑,一邊往自己的頸脖上繞。

“不行,”我大聲尖叫。“不行,不行。我們一定得去瑞士。朱利安上校說過,我們一定得去瑞士。”

我感到邁克西姆的手按在我臉上。“怎麼啦?”他說。“怎麼回事?”

我坐起身子,掠開披散在麵頰上的頭發。

“我睡不著,”我說。“沒法睡了。”

“你一直在睡,”他說。“已經睡了兩個小時。現在是兩點一刻。離蘭因鎮隻有四英裏了。”

寒氣更加逼人。我在漆黑一團的汽車裏直打哆嗦。

“讓我坐到你身邊來,”我說。“三點鍾以前我們就可以到家。”

我翻過椅背,坐在他身旁,透過擋風玻璃凝望著前方。我把手擱在他膝上。我的上下牙齒在不住地格格打戰。

“冷吧,”他說。

“是的,”我說。

我們麵前是起伏的群山,一會兒隆起,一會兒下沉,一會又再度隆起。四周夜色深沉。星星已經隱去。

“你說幾點啦?”我問。

“兩點二十分,”他說。

“奇怪,”我說。“瞧那兒,那些山頭後邊,天色像是正在破曉。不過這不可能。時間還早。”

“方向不對,”他說。“那是西麵。”

“這我知道,”我說。“真怪,不是嗎?”

他沒有回答,我繼續注視著夜空,而就在我凝目遠眺的同時,天際似乎益發明亮了,就像抹染著日出時射出的第一束火紅霞光。那霞光漸漸地向整個天空撒開。

“隻有在冬天才看得到北極光,是嗎?”我說。“夏天看不到吧?”

“那不是北極光,”他說。“那是曼陀麗。”

我朝他瞥了一眼,看清了他的臉,看清了他的眼睛。

“邁克西姆,”我說。“邁克西姆,怎麼回事?”

他加快車速,全速疾駛。汽車翻上前麵的那座山頭,我們看見蘭因就躺在我們腳下的一片凹地裏。我們的左方是一條銀帶似的大河,河麵逐漸開闊,向六英裏外克裏斯處的河口伸展開去。通往曼陀麗的大路展現在我們眼前。今夜沒有月光。我們頭頂上的夜空漆黑一片,可是貼近地平線那兒的天幕卻全然不是那樣。那兒一片猩紅,就像鮮血在四下飛濺。火炭灰隨著鹹澀的海風朝我們這兒飄來。

……

(林智玲、程德譯,譯林出版社,1994年版)

妙語擷萃

昨晚,我夢見自己又回到了曼陀麗莊園。

原來自然界已恢複了本來的麵目,漸漸把她細長的手指頑強而偷偷摸摸地伸到車道上來了。

現在衣服的流行式樣變得太快了,等不得您上樓,衣服式樣可能又變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