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5章 秋風起(1)(2 / 3)

外麵,傳來誦經聲,伴著鍾磬和木魚。我有意選了晚課時間動這一刀,是為了掩蓋那一聲慘叫。

我救活了那少年。一月後,我送他上船,將喬裝改扮的他送到了一處安全的地方。即使在此刻,我也不能透露他的行蹤。我知道他過得還好,也安全,隻是內心痛苦。我日日為他念禳災平安經,不管我是在哪裏,在這個世界,抑或是彼岸。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不求浮屠立地,隻盼望在這少年身上留下一點善根,或許能給這罪惡昭彰的紅塵大漠裏留住一片綠蔭。

一月後,當我趕往杭州城雙茶坊巷時,哪裏還有許宣和那妖蛇的蹤影?早已是人去屋空。我並不太覺意外,我甚至鬆了一口氣。那是太陽下山的時分,幾個小童放學歸來,唱著童謠,很歡樂。我想起幾個月前,也是這樣一個傍晚,人群中與我擦肩而過的那個極歡愉、幸福的許宣。我默默站了一會兒,一個小童經過我身邊,問道,“師父,你可是要化緣?”我摸摸他頭,念了一聲“阿彌陀佛”,轉身走了。

但是吾師追我到夢中。吾師神情嚴峻,對我說,“法海,寶器在此,你是一個鐵麵無私的除妖人!”

我又開始了我的雲遊,隻身一人,懷揣我的寶器。我似乎喜歡上了這樣的生活,沒有方向,走在路上,就像水在沒有河道的平原肆意地流,任何一點蛛絲馬跡都可能改變我的目的地和行程,今天朝東,明日向西。追尋變得不再急如星火:我相信她的隱藏是真正的大隱,不管在市在野,能隱藏一個妖的本性,心甘情願過人的日子才是大隱藏!在人海中尋“妖”是容易的,因為那“妖”與眾不同;但在人海中尋覓一個平常的人,就如同大海撈針,靠的是運氣和緣分,也許在明日早晨,也許一生一世。

走在路上,常常會經過一些有典故的地方,都出過著名的拿妖除怪的掌故。一次我路過定山,“新羅白鷂”也叫“定山三怪”的故事就發生在這裏,說的是一個丞相之子崔衙內,一日,帶著新羅國進貢的白鷂遊春打獵,遭遇了骷髏神、虎妖和紅兔怪的故事。那三怪,吃人心人肝,用人血釀酒,其中這紅兔怪,化身成美貌婦女,自然是纏上了美丈夫崔衙內,追隨那衙內到家,苟合成歡,欲壞他性命。最後,來了一個神通廣大的羅真人,興風作法,請來天上兩個道童,一個拿“縛魔索”,一個持“黑柱杖”,三下五除二,降伏了那三妖。後人有詩為證:

虎奴兔女活骷髏,作怪成群山上頭,

一自真人明斷後,行人坦道永無憂。

又是一個“洛陽三怪”的故事,又是一個和蔣真人一般的羅真人!可惜我沒有他們那樣的運氣,我沒有見過如此罪惡昭彰的妖孽,命中注定我要追尋一個沒有劣跡的妖精!那一日我宿在一座荒村野廟,北風呼嘯,伴著聲聲狼嗥,我點一堆篝火,一宿打坐,盼著一個作惡的妖精推門而入,和我惡鬥一場,卻一夜平安無事。頭頂上,黎明前漆黑如墨的夜空晨星寥落,漸漸升起的曙光告訴我,太陽將要照亮的人海就是我的苦海,就是我的宿命。

冬去春來,星移鬥轉,又是一個端陽了,又是一個中秋了。我從北向南,跋山涉水,也不知走了幾千幾萬裏,也不知穿破了幾多芒鞋。這一日,我翻過了梅嶺,宿在一座小城郭,短短一條小街,隻有一家車馬大店。我托缽在店中化了些素齋,聽一旁的客人閑話。客人在說瘟疫之事,說南邊山地在鬧一種可怕的怪病,染上那病,渾身青紫、潰爛,不出七天必死。說那病流傳極快,也許要不了多時就會蔓延到北邊。還說,那病是有預兆的,說有一天,有人看見一個不滿周歲的小兒,爬在草地上,聞笛狂扭起舞,怪異無比,原來那是一個大凶之兆。

我霍然而起。

我鑄成大錯了。那蛇妖,果然是有大禍心的。洛陽三怪、定山三怪與它相比,真是小巫見大巫。它要禍害的原來是千人萬人,它吸的是千人血吃的是萬人心!它不僅禍害今世還留下了孽種禍害後世!可是,是誰讓它留下了孽種?我冷汗涔涔,手腳冰冷。我想起師父臨終的教誨,想起師父噴濺的鮮血,一個除妖人的惻隱之心是大罪孽!法海,你罪不可恕!

我從行囊中取出我的寶器,我的缽盂,我從缸中舀起一瓢冷水注入缽中,一飲而盡。我為昨日之我羞愧。妖蛇,你等著,我就要來了,我日夜兼程來了,上天入地來了。我已經在人海中踩住了你的尾巴。

有一個叫範巨卿的秀才,赴東都洛陽應舉,不幸身染時疫,病倒在客棧之中,無親無故,奄奄待斃。又有一個叫張劭的秀才,也是赴東都應舉赴選,夜宿客店,聽間壁有人呻吟求救,深覺詫異,向小二打聽,小二說,是一個害時症的讀書人,要死了,因害怕時症過人,所以無人敢相救。張劭聞聽此言,不由黯然,同是斯文一脈,竟客死他鄉,心中好大不忍。遂不顧別人勸阻,忙進那病人房中探問,請醫延藥,親自奉湯送水,寸步不離照料服侍。十多日後,範巨卿病愈,兩人卻都誤了那應舉赴選的大日子。範巨卿心中好生不忍,說,“因為我的病,耽誤了足下的功名,這可怎生是好?”張劭回答說,“功名富貴,不過身外之物,今我得一兄弟,何誤之有?”範巨卿聞言,十分感動,兩人遂焚香結拜,結為金蘭,範巨卿年長幾歲,為兄,張劭為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