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2章 落梅花(1)(2 / 3)

“娘,娘,它活了!”

從此,這棵梅樹就在我們的院子裏紮下根來。年年開花,年年發芽長葉,卻沒見過它結果。它是一棵不結果的樹。自從它來到我家,我再也沒有做過那個關於樹的夢,我確信它就是那棵夢中的樹。可是,它為什麼要托夢給我,為什麼非要跟我回家,卻仍舊是一個謎。

我並不急於知道謎底,也許,根本就沒有謎底,一切隻不過是某種巧合。時光流逝,它越來越漂亮,風姿綽約,枝杈橫斜,是樹中的美人,花開得也最早,料峭春風中沁人心脾的那縷縷寒香,讓我從早到晚神清氣爽,耳聰目明。怪的是,一年一年,那花的顏色每每不同,有一年是淡粉,有一年又是雪白。母親說,“怪樹!”自始至終一直不喜歡它,可是我喜歡。花開時節,我從樹下經過,總是有花瓣靜悄悄落在我身上、發上,就像靜悄悄幽秘的偷吻。我帶著花瓣回屋,清香滿室,我若帶著花瓣上街,一條街就都讓我染香了。

然後,一件大事發生了。

那是梅樹來到我家的第三個年頭,它第三次開花,我認識了許仙——當然那不是他的真名,他是個唱小生的票友。我家的房客中有一個人是他的琴師。自從父親下世後,我們家的日子日見困窘,加上兵荒馬亂,靠我母親一人支撐我讀書實在是吃力,家底越來越薄,於是,除了我們娘倆和我家老幹娘自住的三間北房外,其餘的房子,外帶一處有回廊的宅院,全都出租了出去,用房租來補貼家用。

那琴師是上一年新搬來的客人,住了兩間西屋,沒有家眷,夏天他常常在梅樹下拉京胡,漫長的夏日午後就充斥了老時光若斷若續的憂傷。過了年,沒出正月,那唱小生的票友就上門來了,上門找他吊嗓子,一開口,唱的就是《雷峰塔》中的許仙,那聲腔氣韻,還真是葉老板葉盛蘭的味道。春寒料峭,沒生火盆的屋裏還不及外麵暖和,那二人就在梅樹下,有拉有唱。我恰巧從外麵進來,他剛好一亮相:好漂亮的一個人呐!

幾天後,琴師登門來,送來兩張戲票,對我母親說,“太太請賞臉。”原來那是一場賑濟災民的義演,名角名票同台獻藝。票是那小生請琴師轉送的,說是常常來院中打擾,驚動主人,很是不安,兩張戲票,送給太太聊表謝忱。我一陣臉熱心跳,我知道那戲票是送給誰的,我母親隻不過是一個煙霧。

那一天,演的就是白蛇傳的故事《雷峰塔》,他扮許仙。這是我第一次看他粉墨登場,他俊美的扮相、儒雅風流的身段、高亢悠揚的聲腔真是把我迷住了。看到後來我熱淚漣漣,覺得自己成了戲中人。謝幕時,有人給他送花籃,有人給他送鮮花,我忽然生出一股強烈的妒意和咫尺天涯的傷感。那一刻,我知道了我這一生屬於誰。

第二天午後,陽光很暖,我正在院子裏梅樹下看書,他進來了。看見我,他顯得又意外又高興,朝我微微一鞠躬,說,“何小姐,謝謝昨日賞光。”說罷臉竟然紅了。我從竹椅上站起來,有些手足無措,忽然聞見花香,一抬頭,看見了滿樹的梅花。我伸手折下最繁密的一枝,朝他麵前一伸,說:

“祝賀你,該叫你——活許仙!”

他眉開眼笑,笑得陽光燦爛,從我手中接過花來,說:“這是最好的祝賀。”一邊低頭珍惜地去嗅那梅花。刹那間,他手中那枝梅花像被一陣疾風吹了似的忽然都凋謝了,花瓣紛紛落在了地上,他舉在手中的,隻是一枝空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