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沒有其他問題,請你在這份文件上簽字。”
歐辰將那份離婚協議書放在尹澄病床的床頭櫃上,然後拿出另外一份文件,遞到尹澄的麵前。尹澄看到文件抬頭的幾個黑體大字——
換腎手術同意書。
“不——!”
尹澄失措地搖頭。
“還有什麼要求?”歐辰凝視他,“說吧,隻要你答應做這個手術,無論什麼要求都可以。”
“……為什麼?”尹澄怔怔地望著他,“你做了那麼多的事情,都是因為想要和姐姐在一起,不是嗎?為什麼要簽離婚協議書?為什麼就算這樣也還要將腎換給我?”
歐辰沉默不語。
“不,我不會同意手術。”半晌,尹澄低聲說,“我不可以既拿走你的腎,又讓你失去姐姐,那樣對你太不公平。如果姐姐知道了……她也會不安的……”
“那麼,你要看著她死嗎?”
“姐姐不會死的!”仿佛被重重戳了一下,尹澄驚顫地說,“她隻是感冒發燒了,很快……很快就會好起來!”
“你明知道你對她來說意味著什麼!你明知道她是為什麼突然病得這麼重!”沙啞的聲音泄露出歐辰內心的痛楚,他的身體緊繃得如同隨時會斷裂的弓弦,“如果你真的關心她,你所能做的事情就是接受手術!變得健康,而且永遠健康地陪伴在她的身邊!其他那些無關的事情並不用你費心去考慮!”
“簽字!”
將簽字筆塞進尹澄的手中,歐辰抿緊嘴唇,眼底暗怒的火光讓他看起來十分的危險。
“不……”
歉疚和不安使尹澄依舊無法下定決心,他將筆放在一邊。
“……”
看著猶豫不決的尹澄,歐辰深吸口氣,極力克製住自己的情緒,堅定而緩慢地說:
“就算是我請求你,請你簽字,請你接受我的腎,請你……救救夏沫!”
“歐辰……”
他話語中藏也藏不住的痛楚讓尹澄驚呆了。從小到大,他認識的歐辰都是淡漠高傲的,而此刻,這個低下頭懇求他的人,真的是歐辰嗎?
“她所有的痛苦都是我造成的,而我目前所能做的,隻是換腎手術而已。”歐辰閉上眼睛,聲音暗啞,“至於你,我並不想請求你原諒我,那對我無關緊要。但是,我希望你能給我一個彌補她的機會。”
病房裏是長久的沉默。
歐辰再度將簽字筆塞入尹澄手裏,那力量中帶著強迫的決然,尹澄好像被什麼驅使著一般,茫然地在手術同意書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謝謝!”
歐辰一直緊繃的臉上出現了一絲放鬆,好像怕他後悔似的飛快地收走了手術同意書,直接往門外走去。
那聲“謝謝”讓尹澄心中猛地被扯痛了!“謝謝”不是應該他對他說的嗎?怎麼一切都顛倒過來了?望著歐辰高大蕭瑟的背影消失在門外,尹澄輕聲地自言自語:
“歐辰,你真的很愛很愛姐姐,是嗎?”
上午的陽光靜靜灑照在洛熙蒼白的麵容上。
他的眼睛微微睜開。
眼神茫然毫無焦距地望著天花板,仿佛剛剛經曆了一場很長很長的夢,不知此刻是仍舊身在夢中,還是過去的那些事情才是一場濃如白霧的夢境。
…………
……
“……我能求你不要嫁給他嗎……”
……
“……可是……你是那麼的冰冷固執,就好像一麵沒有缺口的冰牆,從來不會因為我而改變什麼……夏沫,我能來做什麼呢……你會因為我,而不嫁給歐辰嗎?”
……
“……沒有用的。”
被樹葉搖碎的風聲中,她的聲音如針一般冰涼閃著寒光。
“因為……我愛他。”
……
“我愛歐辰。”
……
…………
嘴唇蒼白幹裂,眼睛緩緩地閉上,他為什麼還活著,為什麼死神沒有將他的生命帶走,為什麼那些痛徹心扉的回憶還是不肯將他放過。漆黑的睫毛緊緊地閉合著,心底一陣陣濃烈而麻木的痛楚,他仿佛被一波一波冰冷的海浪重新打回黑暗的深淵。
“洛熙……”
潔妮擔心地低喚。
幾個小時以前洛熙從幾天幾夜的昏迷中蘇醒過來,她還沒有來得及喜極而泣,醫生卻告訴她和沈薔,洛熙的求生意誌很低,這樣很不利於他各項身體機能的恢複。而且,如果不想辦法讓他振作起來,就算這次脫離了危險,他仍很有可能會再次選擇自殺。
沈薔望著洛熙黯然憔悴的麵容,她調整一下呼吸,壓抑住心中的酸澀,聲音平板地說:
“尹夏沫和她的弟弟都來看過你,你還記得嗎?”
手指在病床上輕輕顫抖了一下。
仿佛在那場伸手不見五指的漫天濃霧中,她似乎轉瞬即逝地出現過,還沒有來得及去感知她,就如影子般消散了……
她真的來過嗎……
不是一場幻覺嗎……
為什麼還要來看他……她不是完全不在意他了嗎……她愛的……是歐辰……不是嗎……她已經嫁給了歐辰……
“她的弟弟是一個人來的,他坐在你的床邊,對你說……”死死地握緊手指,沈薔才能夠逼著自己說下去,“……他說尹夏沫喜歡的是你……尹夏沫是因為她的弟弟才要嫁給歐辰,歐辰用自己的腎髒交換,隻有尹夏沫和歐辰結婚,歐辰才同意將腎移植……”
“……”
唇色變得異常蒼白,漆黑的睫毛緩緩睜開,洛熙的呼吸突然急促了起來,那麼,不是他的幻覺了,夢境中聽到的小澄的那些話……
“……所以……那場婚姻隻是一筆交易……”
沈薔勉強地說完,然而心頭忽然又冒起一團始終壓抑不下的憤怒火焰,她冷冷地說:
“可是,在這場交易中,她終究是將你舍棄了!”
“洛熙!”
潔妮驚愕地看到洛熙居然一下子有了很大的反應。靠著一股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力氣,他虛弱已極的身體竟然直直地坐了起來,然而隻是一晃,又重重地倒了下去,手腕上紮著的輸液管也劇烈搖晃了起來!
“你要做什麼?!”
潔妮驚慌地扶住他還欲掙紮起來的身體,一邊按響醫生的呼喚鈴,一邊著急地問。
“我……要去見她……”
胸口劇烈地起伏著,洛熙眼底有異常燃燒的亮光,仿佛在一片灰色死亡的灰燼中,還有一抹最後的希冀。
一直拒絕換腎的尹澄忽然間同意手術了!
珍恩不敢置信又欣喜若狂,怎麼會突然間有這麼大的改變呢?她又是高興又是困惑,然而看著沉默的歐辰和同樣沉默的小澄,她什麼也沒有敢問。
一切準備工作進行的很快,當天下午手術就將開始。
“姐,我要去做手術了。”望著病床上昏睡的尹夏沫,尹澄溫柔地說,“你先睡一會兒,等我做完手術再來陪你。”
“夏沫,你放心,手術一定會很順利的!”
珍恩盡量用快樂的語調說,好像換腎手術不過是一個像闌尾炎手術一樣的小手術。
顴骨上有高燒的潮紅,尹夏沫靜靜地躺著,仿佛什麼也沒有聽見。歐辰將她露在被子外麵的手輕輕放進去,又細細地為她將被子掖好,直到確信她任何地方都好好的,才把目光從她身上移開,望向珍恩說:
“手術期間,請你照顧她。”
“哦……”
珍恩怔了一下,不安地看著尹澄。手術會不會出問題呢,總是有種莫名的恐懼籠罩著她,不守在手術室門口,她恐怕會坐立難安的。可是,留下夏沫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在這裏,她確實也放心不下。
忽然,她想到手術室就在這層樓的西區,占據了整整半層樓的位置,,就算站在夏沫病房門口也能看到手術室外麵的情況!
“好的,你們放心!”
珍恩用力點頭說。
病房門輕輕地關上,屋裏隻剩下珍恩和高燒昏迷中的尹夏沫。呆呆地望著夏沫,良久,珍恩咬緊嘴唇歉疚地低聲說:
“對不起……我闖了太多太多的禍……如果我從一開始就勸阻你……如果我告訴你洛熙的那個電話……如果我沒有衝動之下說出事情的真相被小澄聽到……一切就不會變得如此糟糕吧……你也不會病得這麼厲害……”
“對不起……”
“……雖然我是你的朋友……卻好像從來沒有幫助你什麼……反而一直都是你照顧我……如果換成潘楠……她會幫你很多吧……我是這世界上最沒有用的人……”
“如果你醒來以後……因為討厭我……要和我絕交……”珍恩顫抖地吸了口氣,“……也是我應得的懲罰……可是,你為什麼還不醒過來呢,小澄和歐辰馬上就要開始做換腎手術了……手術過程中會不會有危險……你真的不會擔心嗎?”
“夏沫……我知道……手術沒有那麼簡單對不對……我見過你和鄭醫生說話時的神情,雖然你什麼都沒對我說,可是……手術過程會有危險的對不對……”
越想越擔心,珍恩終於還是坐不住了。
她起身走向門口,將病房的門打開了一道縫隙。小心翼翼地不讓門口的風吹到昏迷中的夏沫,然後她緊張地望向走廊的盡頭,遠遠地,從這裏看向手術室的外麵。
一群醫生和護士走了過來。
這裏麵,好些醫生的麵孔都是珍恩熟悉的,還有些醫生是特別從國外請來參加這台手術。鄭醫生也走進了手術室,她的表情有點凝重,使得珍恩的心陡然被揪緊。
過了一會兒。
歐辰躺在移動病床上被推進手術室。
又過了一會兒。
尹澄也靜靜地躺著被護士推了進去。
手術室的門關上。
珍恩緊緊咬住嘴唇,呆呆地望著走廊盡頭的手術室,心髒撲通撲通地跳著。她忍不住回頭看向屋裏的夏沫,夏沫依舊昏迷在高燒中,仿佛也感染到了手術緊張的氣息,夏沫的身體不時有著一些顫抖和掙紮。
上天啊,保佑手術能夠順利完成吧!
珍恩在胸前交握雙手,用力地祈禱著!
“見她……”
再次從昏迷中清醒過來,蒼白虛弱的洛熙竟仍舊吃力地掙紮著要從病床上下來,醫生和護士們想要按住他,對他說他的身體情況還非常不好,必須至少恢複幾天之後才可以下床活動。
然而洛熙什麼都沒有聽到,他腦中轟轟雜亂地響著,換腎、交易、結婚這些突如其來的字眼讓他仿佛整個人都要瘋掉了!
“我要……去見她……”
在護士們的驚呼聲中,洛熙掙紮著拔掉了手上的輸液針頭,腦中一陣劇烈的眩暈,他緊緊閉起眼睛,在虛弱得天昏地暗的漆黑中,用絲毫無力的雙腿向病房門口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