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廳裏,富麗堂皇,燈光璀璨,到處都是成雙成對的人。歐陽寒隻覺恍恍惚惚,他雙眼腥紅的地盯那些成雙成對的人,問:“你說,為什麼到處都是一對一對的?”那酒也像水一樣,直往口裏灌去。侍衛長在一旁,勤勤地倒著酒:“大少也是成雙成對的,而且就快當爸爸了。應該開心些。”
“爸爸?!”他冷笑,突然狠狠地說道,“她寧願死都不要跟我結婚,有了孩子,也不肯答應我的求婚。我受夠了,既然她終究不肯,那麼我……”他拿起酒甁灌向自己,一臉狼狽,“我拖都要把她拖到禮堂去。”
侍衛長笑道:“我早就勸您這樣做了,您不肯,硬要她依你。按我說的,不肯,就用強的。女人,隻要結婚了,什麼倔脾氣都沒有了。到時,您說一,她不敢說二。”
“你說得對。”他起身,搖搖愰愰,“我們現在就回去,辦婚禮。”侍衛長一把扶住他:“好,我們回去。馬上將婚禮給辦了。”他踉踉蹌蹌,眼裏悲涼,卻笑著點頭:“嗯,今天就結婚,死了也是我的女人。始終隻是我的人……”
侍衛長扶著他,慢慢地走,邊走邊安慰:“您這樣半醉半醒的,真讓人擔心。”他頭一偏,指著侍衛長的鼻子:“這世界,隻有你對我好。他們,一個一個,都討厭我,隻有你……對我好。”
侍衛長堆著笑臉:“您慢點。”他像一灘爛泥一樣,讓人送進車裏。他醉眼迷離地看著窗外,到處都是燈火璀璨,好不熱鬧。他害怕回家,家裏隻有黑,無比死寂的靜。那靜就仿佛身在沙漠,到處都是沙,到處都是絕望。一不小心,就會被沙山吞噬。陷入無邊無際的絕望裏。
他突然出聲說道:“我不要回家。”侍衛長一愣,也隻好命令司機:“那去法租界的老宅裏。”
歐陽家的老宅裏,許久沒人住過了,但還是請了用人打掃,極幹淨。四處還是一樣,光亮的柚木地板,酒紅色的牆壁搭配白色木門與窗框,幾個緞麵抱枕擱在沙發上。侍衛長吩咐司機回去,自己扶著歐陽寒走了進來。
歐陽寒倒在沙發上,指著四處,笑道:“還是一樣的……什麼事都變了,這裏卻還是一樣。隻是,父親他們都不在了……”侍衛長倒了杯茶:“何總管還是找人打掃這裏的,所以一切還是依舊。”他接過茶,頭腦昏沉地問:“天天都有人打掃?”
“嗯。”侍衛長點頭,畢恭畢敬。歐陽寒突然看著他,冷冷笑道:“侍衛長,山川大佐說你要殺我,你說,我應該信麼?他說……你要我死!”
侍衛長驀地一驚,低著頭,不敢看他,亟亟地說道:“您喝醉了。”
“不。”歐陽寒擺手,“我沒醉,心裏可清醒了。你收了他的錢,放他一條生路,也是他打電話告訴我的。還跟我賭,倘若你真有心背叛我,我便要將碼頭租給他。”他笑了笑,問:“他是不是說回日本半個月?其實,他一直在中國,一直在上海,一直在我們身旁,像個蚊子似的,一直在嗡嗡響,一直在鬧事。”
侍衛長身子一震,依然極鎮定,敬畏地說:“大少,您真的醉了。我怎麼會這麼做?我可是看著你長大的,殺誰,也不能害您。”
“不!”歐陽寒紅著眼,起身,晃到他麵前,“我沒有醉,你背後做的什麼,其實我都知道,我一清二楚。”歐陽寒從自己腰裏掏出配槍,遞給他:“你不是說要我殺了麼?我給你一個機會,現在,你一槍從我腦袋裏崩過去。我也解脫了,你也解脫了。夏妓也解脫了,所有人都解脫了!隻要我死了,所有人都會解脫。”
侍衛長握住槍,歐陽寒手指將槍夾到額前:“開槍吧,我一直等著別人殺我,反正,我也不想活了。我是真的不想活了。從小到大,做什麼,都由不得自己。這樣的活著,這樣的人生,有什麼意思?”
侍衛長眼裏森冷,死緊地握住槍,手指卻在微微發抖。歐陽寒眉頭一皺,吼道:“你開槍啊,給你機會殺我,你為什麼不敢?給我開槍!一槍崩了我!”
侍衛長睜大眼,咬著牙,那板機卻有千般重,怎麼也扣不下去。他忽想了那日,四處都是極大的雪,那冷風吹進車裏,直讓人全身發涼,抖個不停。他拉住先生的衣袖叫他不要去。先生卻回頭,麵如寒冰:“我回去,你全家人的性命要怎麼辦?”
為了家人,他出賣了先生,先生未曾怪過他。現在,為了金錢,權力,他出賣了大少。大少……他想起了小時候,大少調皮的騎在他背上:侍衛長,騎馬馬。他雖然跪在地上,可是心裏卻是快活的,因為……大少從小,便當他父親。他看著大少長大,如今……等於親手殺自己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