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未過分表露自己的情緒,就算真真喜歡蘇真,依然謹言慎行的克製著,唯恐生出枝節來。可宋錦喬突然毫不留情的撕開遮掩的麵具,露出赤裸裸的秘密,令他感到前所未有的驚懼。
那是他從不言語的心事,也不願意與人分享,埋得越深越好。他的身體每況愈下,甚怕美好來得太過短暫,空留餘生嗟歎,與其如此,他連爭取的信心都不願有。
容懷清想,其實自己是懦夫,甚至連宋錦喬都不如。並非宋錦喬不值得疼愛,她愈是對自己好,容懷清愈是覺得愧疚,厭惡自己的無能。
透過窗戶看見蘇真抱著文書來了,侍者先他一步,出去把文書接過。
“這些文書還可緩緩,倒是文相那邊催的急,季羽說他稍後會過來取一些回去——對了,你的藥我昨日瞧見將盡,已經差人去買,估摸晚會就到。”蘇真把一半的文書撂到侍者懷裏,口裏與容懷清說著。
她做起這些來,還真是輕車熟路。
“嗯。這些送文書與買藥的事情,以後都交給侍者便可,總辛苦你,不好。”
“侍者是不是該換換?”蘇真擰眉道。
“蘇真,現在的侍者才不過一月。”容懷清無奈,之前更換的侍者已經不少,但蘇真不是覺得太粗心就是太懶散,總是隔三差五換掉了。
蘇真把文書放到桌案,“侍者真是太不稱職了。”
容懷清看見侍者委屈的望著他。倒不是侍者不夠盡職,蘇真對容懷清,上心得無人插手的餘地,整理文書信件傳達置辦藥材這些個事情,侍者忙起來亦是綽綽有餘,偏偏蘇真都往自己身上攬,將侍者騰到一邊去,小小侍者敢說什麼呢?
“蘇真,你實在是太小心了,我又不是廢人,不必事事躬親,更何況……你也不是政相的下人。”
她抬起頭,目光中帶著疑惑的探究,容懷清忽然升起一股微妙之感,竟無端覺得心虛。過去身邊的大小事幾乎都是蘇真打理,侍者來來去去他也不曾多言半字,今日這番態度,或許讓蘇真有些摸不著頭腦。
近來他時常走神,宋錦喬的話猶在耳畔,的確,宋錦喬言明不願糾纏不清時不由得鬆了一口氣,可是若休了她,他怎麼對得起宋錦城的托付?
但如此耽擱著宋錦喬的餘生,又怎能說是一種皆大歡喜的結果?
一時間他竟不知該以何態度麵對宋錦喬,孩子降生時,容懷清滿身發涼,又愧疚又厭惡,他知道孩子無辜,但不能原諒宋錦喬與容硯的過錯!
“你怎麼了?”
他又走神了。
“無事……隻是覺得你應該為自己結業的事情做些準備,莫再浪費時間在我這邊。”
“噢……”
蘇真垂了臉,結業的時間本在去年就該完成,她愣是拖延了大半年,的確是太久了。
恰好季羽過來取文書,末了他瞧著蘇真,笑道:“上次季晴與我閑話,說起蘇真在樂部聽修,那日她本想將送你的箜篌送到你學舍去,不料你不在,遂存放在文部了,今天見著,擇日不如撞日,麻煩蘇真去文部取一取箜篌?”
不等蘇真表示,容懷清道:“我想起此事了,季晴與我說過。”他招呼了侍者把東西都整理好,轉而對蘇真說著:“你便去罷,有侍者在。”
目送兩人一前一後走遠,容懷清心情沉甸甸的煩悶。
遣退了侍者,容懷清仰躺在榻上,十分疲憊。
小喬是要回娘家了?她大概是真的放棄了,也好……總比在容府虛耗光陰強些……
他翻了個身,想著這幾日沈允留他談話的事。
現下月主革政已成必然,那日與談鴻儒永歆樓一會,他明白自己可能是維護舊製一派之人的推選,可是沈允隻手遮天,革政勢在必為,怎會允許有人攔在她的康莊大道之前,縱然自己無心,她也從未放下戒備,三番兩次的試探……
“……若否,你誰也救不了。”
容懷清忽然心中大撼,想起談鴻儒當初那番話來。
“……在下一無官職,二無家室,有何可懼,倒是唐突了……”
“家室……家室!”
他猛然從榻上竄起身,自己怎麼忘了,無論如何,沈允都不會允許有任何的閃失,即使競選月主並非自己本意,但她怎會容忍自己作為變數存在!
“小喬!”
容懷清心髒一緊,大口大口喘著氣,顧不得許多,奪門而出。
啟程前的半個時辰,宋錦喬還是有些擔心程無霜,繞了半個不夜城路過程府,可惜程府門庭冷落,值班的家丁告知,程無霜病愈之後,已有好長一段時間沒回來了。車輪咕嚕嚕往前,她離這座令她又愛又恨的繁城越來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