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花甲之年時,漢武帝又迷上了一個不滿二十歲的趙地美女趙婕妤。趙婕妤住在鉤戈宮中,備受寵幸,雖然老夫少妻的生活並無幸福可言,年紀輕輕的趙婕妤最後也抑鬱而死,但生下之子劉弗陵卻深為漢武帝所偏愛。兒女有情,英雄好色,即使對於一個普通人來說,也會帶來說不清的後患,何況作為一國之君的帝王呢!晚清詩人曹元忠以《漢武帝》一詩,諷喻了漢武帝的一件件風流韻事:
從來難再思傾城,千古佳人此評定。
兒女有情終氣短,英雄好色是天生。
玉階羅袂秋無跡,金屋長門賦有名。
垂死猶成鉤戈獄,早知外戚製西京。
善於察言觀色的寵臣江充,對漢武帝偏愛少子的心情心領神會,就策劃了一場針對太子劉據的陰謀活動。當時自漢武帝始,宮廷內盛行巫蠱之術,即用各種毒蟲互相爭鬥,勝者為蠱,然後以此蠱加害仇敵;也有用暗埋木偶人作加害對象並以惡言詛咒的辦法。江充就誣陷太子以巫蠱之術咒罵漢武帝,太子聞訊後怒殺江充,過激的行動更加深了漢武帝對太子的懷疑,就派兵捕殺太子。太子被迫奮起反抗,兵敗自殺,業已色衰失寵的衛皇後也因此自殺身亡。
在這次“巫蠱之禍”中,宮闈戕殺,父子相殘,使許多無辜者喪命,是漢武帝在晚年驕橫、昏憒、奢靡、迷信行為的集中表現。清詩人吳偉業重讀漢史,深感曾多次在泰山岱觀封禪,又多次派人至黃河源頭問天的漢武帝,實在是“晚來雄略盡”,勉為其難地坐在高位,卻已經屬於大浪淘盡的過時人物了。為此,他寫下一首詠史詩,題為《讀漢武帝紀》:
岱觀東迎日,河源問西天。
晚來雄略盡,巫蠱是神仙。
晚年的漢武帝,內憂外患,焦頭爛額。“巫蠱之禍”以後,他痛定思痛,終於醒悟到自己上了大當。為贖舊孽,他將江充一家滅族,為太子報仇,又在太子殉難處建了思子宮和歸來望思之台,以寄托心中的哀思。然而當漢武帝再舉目四顧宮外時,看到的是一種令他想像不到的情景。由於國庫空虛,人口銳減,破產的農民成群結隊地逃亡各地,形成了一股股湧動的流民潮。他們無法生存,隻有鋌而走險,發動武裝起義。農民起義烽火四起,大群數千人,小股逾百者,他們攻打城邑,搶奪兵器,釋放囚犯,處死官吏,連中央直接進行的暴力鎮壓亦未能奏效。這種烈火幹柴的嚴峻形勢,已與秦始皇晚年時的局麵相差不遠了。
然而,就在這漢室興衰存亡的關鍵時刻,漢武帝顯出了一個雄才大略君王的不凡,他沒有采取秦始皇那種一意孤行的暴力政策,而是引咎自責,“深陳既往之悔”。漢武帝拒絕了桑弘羊關於在輪台屯民駐軍的建議,發表了著名的“輪台罪己詔”,詔曰:
朕即位以來,所為狂悖,使天下愁苦,不可追悔。自今事有傷害百姓,糜費天下者,悉罷之。
從此他堅定地調整了治國方針,力申“當今務在禁苛暴,止擅賦,力本農”,采取與民休息的政策。政策的改變收到了良好效果,社會逐步安定,生產有所恢複。漢武帝的後任漢昭帝和漢宣帝繼續奉行這一政策,使西漢又一度出現了“宣帝中興”的奇跡。
後元二年(公元前87年),年屆古稀的漢武帝病逝,少子劉弗陵繼位。漢武帝死後葬於漢陵中的茂陵。晚唐著名詩人李商隱來到漢武帝陵前,以一首《茂陵》詩曆數武帝往事,評點他的一生,又為蘇武歸國時不見派他出使的武帝,隻見“茂陵鬆柏雨蕭蕭”而嗟歎不已:
漢家天馬出蒲梢,苜蓿榴花滿近郊。
內苑隻知含鳳嘴,屬車無複插雞翹。
玉桃偷得憐方朔,金屋修成貯阿嬌。
誰料蘇卿老歸國,茂陵鬆柏雨蕭蕭。
漢武帝及在其六百多年之後即位的唐太宗,一向被認為是中國曆史上兩個功業卓犖的皇帝,漢、唐二朝曾經創造了中國文明史上許多奇跡,而這些奇跡又多是在這兩位名君統治期間出現的。然而到了晚年,他們卻都程度不同地感染了“老皇帝”病,帝位一直坐到七十歲的漢武帝,病症自然比五十歲就去世的唐太宗更為嚴重和典型。
英年早逝的唐太宗,就年齡而言還不足以稱“老”,他所感染的“老皇帝”病,乃是二十多年的帝位坐得太久而致,因此並沒有嚴重到損害他功績和形象的地步。漢武帝則不然,在位五十四年,皇帝做到七十高齡,不得此病才怪!病中猛醒,立地成佛,皇帝居然謝罪於天下,不僅坦率地檢討自己的過失,而且把太子弗陵托付給朝廷重臣。
“晚而改過,顧托得人,此所以有亡秦之失,而免亡秦之禍。”作為一個封建時代的“天子”,竟能有如此大徹大悟地知錯認錯的勇氣,竟能有如此浪子回頭般痛改前非的決心,聞所未聞,談何容易!單憑這一點,漢武帝也稱得上名副其實的千古一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