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宗穆皇帝永和元年(公元345年)
庾翼既卒,朝議皆以諸庾世在西藩,人情所安,宜依翼所請,以庾爰之代其任。何充曰:“荊楚,國之西門,戶口百萬。北帶強胡,西鄰勁蜀,地勢險阻,周旋萬裏。得人則中原可定,失人則社稷可憂,陸抗所謂‘存則吳存,亡則吳亡’者也,豈可以白麵少年當之哉!桓溫英略過人,有文武器幹。西夏之任,無出溫者。”議者又曰:“庾爰之肯避溫乎?如令阻兵,恥懼不淺。”充曰:“溫足以製之,諸君勿憂。”
桓溫(312—373),字元子,宣城太守桓彝的兒子,兄弟有五人。桓彝,譙國(今安徽亳州)人,是曹操的老鄉。桓溫生下來不久,溫嶠來串門,肯定地說:“你這孩子長得啊……骨骼清奇,品位不凡。”接著煞有介事地說:“來,讓我聽聽這孩子的哭聲。”說著在小屁股上掐了一下,超女是要唱就要唱得響亮,桓溫是要哭就要哭得響亮,溫嶠喜道:“真英物也!”以後銳圓哥哥遇到朋友的孩子也得這麼死勁誇,誇成了,是眼光如炬,不成,是他辜負了俺的殷切期望。
因為溫嶠這一誇,這孩子就名溫。蘇峻反叛,桓彝抵抗,蘇峻部將韓晃殺害了桓彝。三年後,十八歲的桓溫找到韓晃的三個兒子,桓家子報父仇,韓家父債子還,桓溫果英物也。
那時的高幹子弟本來就等於名家字畫,如果再加上更有名望的人品題,身價就和這些年的樓價一樣,“噌噌”地就上來了。溫嶠這一誇,再起個名和溫嶠鏈接上,桓溫的仕途想不光明都很難。桓溫和丹楊尹劉惔(dàn)是好朋友,劉惔說,桓溫這小子“眼如紫石棱,須作猥毛磔,孫仲謀、晉宣王之流亞也”。眼睛很亮,胡須很硬,長得像孫仲謀,權謀似司馬懿。(不知道這麼誇人能不能通過審查。)
人要長順眼了,連臉上長幾個痦子,都要說成是“麵帶七星”。這麼一個性感帥哥,超級男生,隻有做駙馬才不浪費,於是桓溫被明帝招為女婿,娶了南康長公主,拜駙馬都尉。明帝有誌恢複,之所以選擇桓溫,多半是因為他孔武有力,有股子血性。
不知道桓溫的夫人(名叫司馬興男),和成帝司馬衍是不是一母同胞,如果是,庾氏兄弟即為桓溫夫人的娘家親舅舅。溫嶠、庾亮兄弟、桓溫,這是一個前後有繼承的關係圈子,說成派係也可以。
王導這一派係傳下來的是何充,何充又是明帝穆皇後(庾文君)的妹夫。原來庾家兄弟不是他的大舅子就是小舅子,難怪庾亮和王導一起推舉何充——有些人本身就是利益集團的交會點,所以才左右逢源,對皇上也敢說硬氣話。
何充和庾氏兄弟在立成帝司馬衍的兒子還是康帝司馬嶽的兒子上有分歧,但是在重用桓溫上沒有分歧,高度一致,桓溫又成了各種勢力的交會點,當然也隻能是暫時的。有統有分,有合有離,有矛盾有團結,有些事有勾兌,有些事得死掐,但不能事事都對著死掐,這才符合和諧政治的實際生態。
庾翼生前一再推薦桓溫,他死後,桓溫在何充的強頂之下,代替了庾翼的兒子庾爰,出任荊楚方麵的軍政長官,都督荊、司、雍、益、梁、寧六州諸軍事。
次年,何充亡故,史稱“充有器局,臨朝正色,以社稷為己任,所選用皆以功效,不私親舊”。
“桓溫嚐乘雪欲獵,先過劉惔,惔見其裝束甚嚴,謂之曰:‘老賊欲持此何為?’溫笑曰:‘我不為此,卿安得坐談乎!’”司馬光在這一卷引用這個故事,可能沒考慮到桓溫的年齡,是年,桓溫才三十三歲。
在兩晉時期,坐而清談和積極行動儼然是兩種世界觀、兩種價值觀,是兩種人生態度。桓溫看不起清談派,後來他收複洛陽時,慨然道:“遂使神州陸沉,百年丘虛,王夷甫諸人不得不任其責!”
王夷甫就是王衍,西晉時重臣,喜愛清談,誤國誤己,被石勒壓死在牆下。
王衍位居中樞,清談誤國,是可鄙也。不過現在也有人拿這個來指責碼字的網民,對敢為諍言的公眾知識分子也作如是評,表露出了桓溫對劉惔這般的傲慢。上次說過,有人在體製內其實很明白,不僅是很明白,甚至可以說是很深刻,因為他們掌握的信息量畢竟和我們普通人不一樣,但是也正因為如此,不少官員表現出一種對公眾的鄙夷和傲慢,不屑和公眾交流,就因為老子是實幹家,爾等都是清談,切!
清談誤國,有必要甄別一下,在其位,誇誇其談,高調唱得滿當當的,這叫清談誤國。桓溫還感歎道:“諸君頗聞劉景升不?有大牛重千斤,啖芻豆十倍於常牛,負重致遠,曾不若一羸牸(léi zì)。魏武入荊州,烹以饗士卒,於時莫不稱快。”劉表劉景升曾經養過一頭巨大的牛,食量是普通牛的十倍,但是馱東西拉車還不如一頭小牛犢。後來曹操進入荊州,就把這頭牛殺了,用以犒賞士卒。桓溫的故事說得很明白:在體製內食量巨大、能力甚微的肥牛,才配清談,還有機會誤國。像我們平頭老百姓,議論風生,口水橫溢,要誤也是誤自家的生意,誤不了國。誤國?說實話,咱還真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