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皇帝隆安三年(公元399年)
珪問博士李先曰:“天下何物最善,可以益人神智?”對曰:“莫若書籍。”珪曰:“書籍凡有幾何,如何可集?”對曰:“自書契以來,世有滋益,以至於今,不可勝計。苟人主所好,何憂不集!”珪從之,命郡縣大索書籍,悉送平城。
北魏道武帝拓跋珪是拓跋寔的遺腹子,五歲起就隨母親逃亡,叔叔不疼,舅舅不愛,但是他十六歲就複國,出道早,成名早,屬於少壯派政治家。在南邊,司馬元顯也是少壯派。他們都是華麗麗的“五道杠”。江山代有人才出,玩完一代又一代。
拓跋珪早年有人主氣象,晚年(其實他才活了三十九歲,但在皇帝位二十四年)就是高純版昏君模樣,一個有理想有作為的年輕人,後來被專製文化徹底文化了,後來變成一個瘋狂的人,殘暴的人。專製體製的受害者不僅是平民,也包括皇帝本人。
拓跋珪南巡至高邑,見到了王猛的孫子,喜曰:“王景略之孫也。”拓跋珪於是任命王猛的孫子為本州中正。知道搜刮人才永遠比知道搜刮錢財來得有檔次,這叫上道。
拓跋珪有一次問博士:“天下何物最善,可以益人神智?”對曰:“莫若書籍。”
這一問一答,絕對都是高水平,可以入古今中外箴言錄,和“知識就是力量”之類一樣,做成標語牌掛在小學教室的牆壁上。
不過皇帝喜歡讀書,不用花錢上網團購,“命郡縣大索”即可。盜書不算盜,搶書也不算搶。
拓跋皇帝讀了書以後有什麼效果呢?
拓跋珪有個心腹大臣叫張兗,瞧這名應該是漢人。拓跋珪向他谘詢中州人才,他推薦了盧溥和崔逞,珪皆用之。
拓跋珪圍中山,打不下來,接著就是軍糧問題,拓跋珪問計於群臣。禦史中丞崔逞回應說:“桑椹(shèn,同葚)可以佐糧。飛鴞(xiāo)食椹而改音,詩人所稱也。”
百度說:桑葚為桑科落葉喬木桑樹的成熟果實,桑葚又叫桑果、桑棗,鮮果可食用,味甜汁多。成熟的桑葚質油潤,酸甜適口,每年4月至6月果實成熟時采收,曬幹或略蒸後曬幹可食用或藥用。
桑樹樹齡長,可活數百年,在古代北方應該是廣有種植。拓跋珪采納了崔逞的建議,但是他讀過經典了,領導同誌一旦講箴言讀經典,就有文化了,就能聽出文化人的弦外之音了。
《詩經·泮水》有“翩彼飛鴞,集於泮林。食我桑葚,懷我好音”。意思是“貓頭鷹這隻壞鳥,隻要吃了我們文明之邦的桑葚,也會叫得好聽起來。這是文明的力量啊!”(葛優在電影《不見不散》中裝瞎子時有句台詞“這是愛情的力量”,最後一句要用這個感覺讀才行。)
拓跋珪一聽,這幫臭讀書人,罵我們是壞鳥!於是“心銜之”。你看,皇帝一讀書一有文化,就是這樣的結果。銳圓哥哥發現,隻要皇上對你“心銜之”,那就是小鞋管夠小命難保。
雍州刺史郗恢寫信給魏國常山王拓跋遵,信中有“賢兄虎步中原”的字樣,這裏“賢兄”指的是拓跋珪,拓跋珪看了不高興,讓張兗、崔逞回信怒斥郗恢為什麼不用“尊敬的大魏皇帝陛下”來稱呼他。這倆哥們兒倒黴催的,又在回信中用“貴主”稱呼東晉的皇帝,拓跋珪這回真生氣了:“命汝貶之,而謂之‘貴主’,何如‘賢兄’也!”於是賜崔逞死去吧,貶了張兗的官,張不久也死了。
兩國對立,往來書信中稱“賢兄”不算失禮,稱“貴主”也是平常的客氣,就和我們今天問貴姓一樣,但是拓跋珪不這麼理解,他認為老子一旦做了皇帝,這是天下的老大,帝王人格一旦形成,接人待物全是蠻霸心態。
自卑防範的心理,包裹強悍無比的權力,讀點書又沒有讀通讀透,以自己為神聖不可侵犯,視百姓甚至左右如同草芥,這就是帝王人格或者權力人格。
現在,我們經常能聽到大小官員包括體製內的其他人士天雷滾滾,雷語驚人,無他,就是全中了權力人格的蠱毒,都是在自家單位當小皇帝久了,不會說人話了,也不會按正常人思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