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之在《讀通鑒論》中,對蕭望之沒有好評:
“蕭望之之不終也,宜哉!宣帝欲任之為宰相,而試以吏事,出為左馮翊,遂憤然謝病,帝使金安上諭其意,乃就。望之而有恥之心也,聞安上之諭,可愧死矣。”
王夫之是完全站在老板的角度看問題,譏諷老蕭不是純臣,“外矜廉潔而內貪榮寵”,“誠患失之鄙夫”,這讓我感覺到老蕭有點像發明“鼠論”的李斯哥哥,老是貪戀倉庫的位置,結果還是被踹到茅房。
王夫之特別舉例說,汲黯當年也鬧過住院生病這一套,武帝就不理這茬兒,不會派人溫言勸慰,更不會把底牌都亮給臣下。
宣帝所重用的大臣,魏相、丙吉、蕭望之先介紹到這裏,中興時代的大臣,大概如此。
宣帝對被廢掉的故昌邑王劉賀同學沒有忘懷,命山陽太守張敞去巡察一下,看看這位廢帝規矩不規矩,和什麼人來往。
張敞奉旨前去,完了寫了一份報告:
故昌邑王劉賀,現在的模樣是這樣的:臉色發黑,黑中透藍,基本上就是鬼色,眼睛小小的,鼻子尖尖的,胡子眉毛生長稀疏,這家夥個頭還和原來一樣,挺高大,就是腿腳有病,腰彎得和大蝦米似的,行動不便,要靠輪椅才能出門。
我和他聊了一下,想看看他還有什麼想法,我故意激怒他說:“你這個地方這麼多梟鳥,很不吉利啊。”昌邑王應道:“是啊,以前我西至長安做皇上的時候 ,根本沒有這些玩意兒,現在可好,這破玩意兒到處都是,真TMD晦氣。”
臣觀察他的衣服、言語、起居,簡單說吧,就三個字:髒亂差。我對他說:“你老爸哀王的歌舞姬還有十多個人,年老色衰,也沒個後代,還守著哀王的墓園,你不如把她們放回老家吧,可憐價的。”他聽了我的話,搶白道:“這些人,以後生病的就讓她死去,相互之間要開殺,就讓她們殺去,不用管,死完了拉倒。”
我的觀察結果是,這位故昌邑王,天性就喜歡混亂,喪氣得很,看不到他身上能體現出仁義的資質來。
宣帝看完這份富有現場感的考察報告,“乃知賀不足忌也”。第二年春天,下詔封故昌邑王劉賀為海昏侯。
被打倒的政敵,特別是像劉賀這樣被廢掉的皇帝,結果大多不會好。勝利者總是擔心他們會鹹魚翻身,關著不放心,誅戮又不方便,最好是有韋小寶這樣的伶俐人,想辦法讓關著的鼇拜吃點亂七八糟的東西,稀裏糊塗地慢慢翹了。這樣,不是我心狠手辣,而是他身體太差。
當然有的人從來不乏痛打落水狗的精神,隻要這條狗還撲騰。宋太宗對南唐後主李煜這條狗的狀況不了解,於是他和宣帝一樣,也派一位官員去檢視,他派的是徐鉉,原來是李煜的大臣,國破身降,奉旨探視老東家,末了也有一份報告,他稱李煜先生仍然喜愛創作,“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宋太宗一看,嗯?這條狗仍然做遊泳狀,於是派人去把李煜摁死了。
王夫之對比了猥瑣的劉賀得以封侯善終,偉大的詞家李煜投降以後仍然被殺戮,發現寫報告的兩個人很關鍵。“居心之厚薄,亦資識與力以相輔,識淺則利害之惑深,力弱則畏避之情甚。夫苟利害惑於無端而畏避已甚,則刻薄殘忍加於君臣父子而不恤。”
兩人的差距,一是居心和為人,厚道不厚道,這是前提。第二,見識深遠還是淺薄,也很關鍵,張敞知道人臣事君之大義,把皇上往忠厚的方向引導,即使說了謊話,但也能判定明主能深諒之,這是見識高明的地方;張敞在榮辱禍福懸於一線之際,敢於承擔,有定力,所以他保全了廢帝劉賀,也讓宣帝得到寬恕之名。徐鉉則恰恰相反,居心也不厚道,見識不夠,沒把事情的要害想明白,肩膀上不能承擔,結果把以前的老板給害了,而現在的老板對他也有了看法,薄涼之人終不用之。
張敞和徐鉉要說起來都是雅人,張敞做過京兆尹,有張京兆西閣畫眉的佳話,說他每天早晨上班前要給老婆畫畫眉,不知道他說到劉賀須眉皆疏的時候,有沒有想到老婆的眉毛。徐鉉是五代時著名的文字學家、書法家,詩寫得很好。文氣和膽氣不是一回事。
“西閣畫眉張京兆”,後來有一佳對,就是“東床坦腹王右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