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靜默功夫(1 / 1)

中宗孝宣皇帝元康三年(公元前63年)

張安世自以父子封侯,在位太盛,乃辭祿,詔都內別藏張氏無名錢以百萬數。安世謹慎周密,每定大政,已決,輒移病出。聞有詔令,乃驚,使吏之丞相府問焉。自朝廷大臣,莫知其與議也。嚐有所薦,其人來謝,安世大恨,以為“舉賢達能,豈有私謝邪!”絕弗複為通。有郎功高不調,自言安世,安世應曰:“君之功高,明主所知,人臣執事何長短,而自言乎!”絕不許。已而郎果遷。安世自見父子尊顯,懷不自安,為子延壽求出補吏,上以為北地太守;歲餘,上閔安世年老,複征延壽為左曹、太仆。

張安世可以說是三朝元老了,人老成精。

張安世張老伯處世謹慎,做事周密。皇帝每議大政,包括重大的人事任免,都要請老伯伯參與決策,在決定以後還沒有公布的這段時間裏,老伯伯一定是在別墅養病,等到詔令頒布,老伯伯做吃驚狀:“哇,中央又有最新決策了。”他對幕僚們說:“你們趕緊到丞相那裏了解一下具體情況,咱們要認真學習中央的新精神,不能掉隊哦。”他這麼一做作,好多人以為他已經邊緣化了呢。

老伯伯的做法可能有些誇張,但是,他這麼做的道理卻是值得推薦的。

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這個失身,不是被色狼強暴,而是被皇帝或者上級砍頭。

保密,現在我們都認為是一種製度,一種紀律,那是對低層次的人說的。不能說的,一輩子不說;不能提前說的,一分鍾也不提前說。不論在官場還是在商場,這一條都很重要。很多人愛顯擺,以資訊強為榮耀,到哪裏都愛吹,越是重要的機密越存不住,越想找人傾訴,這種人表麵上很受歡迎,但等到了關鍵時刻,這種人是很難進核心圈子裏的。

劉邦誇周勃“厚重少文”,一方麵是說他文化水平低一些,但核心的指向是他比較“訥”,城府深,有話能兜住,有機密能守住,有大事可托付。這種素質有時候可能是天生的,有的人天生是小喇叭,有的人天生是悶葫蘆。生來就是沉默是金的性格,我們就不說了,那麼,生性比較活躍,平常話也比較多,愛和人交流的人,能不能修煉“靜默”的功夫呢?

真正高水平的,不是周勃這樣可能是天生比較悶的人,而是經風雨見世麵多了,深知做人處事的要害,才會表麵上嘴巴上嘻嘻哈哈,肚子裏雷霆萬鈞。

能守住機密,關鍵是能修正掉愛顯擺的虛榮心。泄露秘密是有快感的,是能從聽者的神色表情中得到快樂的。“真的?”“你怎麼知道的?”“哎呀,你真是消息靈通啊!”就是這麼幾句話,讓我們深感滿足,把不該說的話說出去了。當你一旦養成這種習慣,不客氣地說,你可能從此就沒有機密了,你能知道的、能吹噓的,不過是街頭巷尾大嬸大嫂們談剩下的。

記住,你在出賣機密的同時,就出賣了自己的淺薄,就和那個徐鉉一樣,出賣了自己的前任老板,也不會在新老板那裏得分。邏輯很簡單,你今天能把別人的機密告訴我,明天就能把我的機密告訴別人,對你這種人,平常客氣一點,真有大事、好事的時候,絕對不會想到你,想到你也是因為要防止讓你這張臭嘴知道。

張安世不是簡單地能守機密,修煉的是一種官場上至高無上的武功,大無相功——靜默功夫。

什麼都不著痕跡:幫了你,不要你謝;要幫你,也不事先讓你知道;決定要替你辦的事情,也能辦到的事情,不承諾,不受謝。“有郎功高不調,自言安世,安世應曰:‘君之功高,明主所知,人臣執事何長短,而自言乎!’絕不許。已而郎果遷。”這件事讓我聯想到另外一件事。

陶鑄的女兒陶斯亮回憶說,當年她和母親到鄧小平家裏,申訴陶鑄的冤案,當時鄧在家含飴弄孫,對她們的申訴似聽非聽,不時地插話,聊一些關於教育小孩子的事情。出了鄧家門,她們母女基本的判斷是,鄧小平不大攬事。殊不料沒過一周,鄧的批示就下來了,而且激起了一輪為“文革”受迫害者平反的高潮。沒有表麵上很負責任的姿態,也沒有特別關注的語言,更沒有一般有權勢者“市恩”的承諾,也不會給受惠者感激的機會,這就是老鄧當年的政治風度。

大漢帝國快一個世紀了,當初的那種質樸的風格漸漸變得纖細精致起來,朝廷經曆的一次次殘酷鬥爭,無情殺戮,讓官場大老們都知道保存自己是第一位的,做好工作是第二位的,張安世這也是曆經宦海風波,才修煉了一身無敵金鍾罩。今天推薦你,誰知道你明天會不會因為別的事被砍,如果你犯事了,一查你是我老張推薦的,豈不麻煩?所以一切都作最壞打算,即使你將來出了事,當初我私門不受謝,也有撇清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