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元皇帝建昭二年(公元前37年)
東郡京房學《易》於梁人焦延壽。延壽常曰:“得我道以亡身者,京生也。”其說長於災變,分六十卦,更直日用事,以風雨寒溫為候,各有占驗。房用之尤精,以孝廉為郎,上疏屢言災異,有驗。天子說之,數召見問。房對曰:“古帝王以功舉賢,則萬化成,瑞應著;末世以毀譽取人,故功業廢而致災異。宜令百官各試其功,災異可息。”詔使房作其事,房奏考功課吏法。上令公卿朝臣與房會議溫室,皆以房言煩碎,令上下相司,不可許;上意鄉之。時部刺史奏事京師,上召見諸刺史,令房曉以課事;刺史複以為不可行。唯禦史大夫鄭弘、光祿大夫周堪初言不可。後善之。
……
房指謂石顯,上亦知之,謂房曰:“已諭。”房罷出,後上亦不能退顯也。
臣光曰:人君之德不明,則臣下雖欲竭忠,何自而入乎!觀京房所以曉孝元,可謂明白切至矣,而終不能寤,悲夫!《詩》曰:“匪麵命之,言提其耳。匪手攜之,言示之事。”又曰:“誨爾諄諄,聽我藐藐。”孝元之謂矣!
宋代宰相趙普曾言“半部論語治天下”,這話有一定的道理,專製帝國拿《論語》忽悠讀書人,忽悠老百姓,基本上是成功的,至於“半部”雲雲,不過極言《論語》威力強大,與“白發三千丈”一樣,是一種誇張的修辭手段而已。
《論語》講什麼?講為人處世,《論語》就是倫理,倫理就是秩序。誰最喜歡秩序和穩定?“燒餅”都知道,是既得利益者。忠臣孝子好啊,他們不挑戰皇帝和家長的權威,他們懂規矩,守紀律,安分守己,服從命令,玩命幹活,老板好喜歡。《論語》是史上最牛的培訓忠臣孝子的教材,所以“半部論語治天下”是經驗之談,是實踐心得,這大致是錯不了的。
趙普是宋代人,說明宋代已經把《論語》的地位抬得很高。在漢代,雖然“廢黜百家,獨尊儒術”,但是,似乎對這部格言式的語錄體文本重視不夠,他們看重《詩》、《書》、《禮》、《樂》、《易》、《春秋》,這就是所謂的“六經”。
這一次,京房先生拿《易》和漢元帝說事,《易》和《論語》比起來,思辨和理論色彩重很多,《易》講的道理是普遍適用的,不管皇帝抑或小老百姓,都可以用,是一個比較中性的工具;而《論語》則是麵向打工仔的培訓教材。都是傳播孔聖人思想的著作,漢儒和宋儒其實是各有選擇的。
遠的不說,自秦始皇建立秦帝國以來,知識分子主要關心的問題是如何節製皇帝濫用權力。皇帝專製製度確立以後,大家很快就意識到,皇帝至高無上的權力不僅損害社會各階層的利益,也損害皇族本身的利益,碰到秦二世這樣的衰神二代,大家都跟著倒黴。高祖劉邦底定天下,完成了一個治亂的循環,盡管劉邦以後的皇帝包括呂後,都做得不錯,但是,皇帝一人專製還是讓知識分子深感憂慮。
對權力要有製衡,這個道理古人一樣能想明白,在政治製度上無法做到,大家隻好放棄“硬力量”的製衡,希望尋找“軟力量”來解決。很簡單,要找一個讓皇帝都怕的東西來。人必須有所敬畏,才不至於肆無忌憚。
知識分子一般來說,腦子都還好使,盡管也經常進水,但製衡皇帝的寶貝很快就找出來了,那就是“天”。天不能語,於是漢儒自告奮勇地擔當了“天”的代言人。要做好代言人,那就要精研“六經”,特別是《易經》,這玩意兒很神秘,可以忽悠一下皇帝哥哥。
漢元帝時的京房,是個“周易”專家,他是周易大師焦延壽的學生。焦延壽,字贛,今河南省商丘縣人,漢代的大學者,他寫的書叫《焦氏易林》,在學術江湖上大大地有名。
“京房……其說長於災變,分六十卦,更直日用事,以風雨寒溫為候,各有占驗。”京房哥哥做的,是把“天氣預報”和“時事評論”攪在一起的現場節目,觀眾就是皇帝和公卿朝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