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元皇帝竟寧元年(公元前33年)
春,正月,匈奴呼韓邪單於來朝,自言願婿漢氏以自親。帝以後宮良家子王嬙字昭君賜單於。單於歡喜,上書“願保塞上穀以西至敦煌,傳之無窮。請罷邊備塞吏卒,以休天子人民。”
說到美女王昭君了。
王昭君是一個中國曆史上很特別賊特別忒特別的一個人物。別的不說,光題詠她的詩篇就可以編本厚厚的集子。司馬光老夫子目光挑剔,選材謹慎,大詩人屈原都沒有機會在《資治通鑒》露臉,卻給了王昭君一次機會。
後世歌詠王昭君的詩詞,一般著眼於一個“怨”字,如杜甫:
群山萬壑赴荊門,生長明妃尚有村。
一去紫台連朔漠,獨留青塚向黃昏。
畫圖省識春風麵,環佩空歸月夜魂。
千載琵琶作胡語,分明怨恨曲中論。
還有李白:
漢家秦地月,
流影照明妃。
一上玉關道,
天涯去不歸。
漢月還從東海出,
明妃西嫁無來日。
燕支長寒雪作花,
蛾眉憔悴沒胡沙。
生乏黃金枉圖畫,
死留青塚使人嗟!
著眼於“怨”,這是出於平民情懷,一個女子,本來遠離爹娘,被搜羅至深宮,已是一重不幸;遠嫁胡塞,先後事兩代單於,更是不幸。王昭君先嫁匈奴王呼韓邪單於,呼韓邪死後,她又嫁給呼韓邪前妻之子複株累若鞮單於。這在中原的道德觀念看來,殊為不堪。
後來,這平民情懷又被借來抒發廟堂的情懷,“怨”又有了新的延伸:
第一個延伸是怨將士無能,男人無種,遂讓女子做出犧牲,用溫柔的身體代替刀槍盾牌去抵擋外族的鋒鏃。
(金)王元節:
環佩魂歸青塚月,琵琶聲斷黑山秋。
漢家多少征西將,泉下相逢也合羞。
(清)郭潤玉:
漫道黃金誤此身,朔風吹散馬頭塵。
琵琶一曲幹戈靖,論到邊功是美人。
(清)郭漱玉:
竟抱琵琶塞外行,非關畫圖誤傾誠。
漢家議就和戎策,差勝防邊十萬兵。
第二個延伸是抱怨君王身邊的小人,大家把怨氣撒到了宮廷畫師毛延壽這裏。
李白《於闐采花》:
於闐采花人,自言花相似。
明妃一朝西入胡,胡中美女多羞死。
乃知漢地多明姝,胡中無花可方比。
丹青能令醜者妒,無鹽翻在深宮裏。
自古妒蛾眉,胡沙埋皓齒。
李商隱:
毛延壽畫欲通神,忍為黃金不為人。
馬上琵琶行萬裏,漢宮長有隔生春。
以上大致可歸為“怨派”。文章喜翻新,既然怨字這麼火,就有人做翻案文章,著名的有王安石。王安石有《明妃曲》二首,全錄如下:
明妃初出漢宮時,淚濕春風鬢腳垂。
低徊顧影無顏色,尚得君王不自持。
歸來卻怪丹青手,入眼平生未曾有。
意態由來畫不成,當時枉殺毛延壽。
一去心知更不歸,可憐著盡漢宮衣。
寄聲欲問塞南事,隻有年年鴻雁飛。
家人萬裏傳消息,好在氈城莫相憶。
君不見,咫尺長門閉阿嬌,人生失意無南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