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成皇帝綏和二年(公元前7年)
丙戌,帝崩於未央宮。
帝素強無疾病。是時,楚思王衍、梁王立來朝,明旦,當辭去,上宿,供張白虎殿;又欲拜左將軍孔光為丞相,已刻侯印,書讚。昏夜,平善,鄉晨,傅絝襪欲起,因失衣,不能言,晝漏上十刻而崩,民間喧嘩,鹹歸罪趙昭儀。皇太後詔大司馬莽雜與禦史、丞相、廷尉治,問皇帝起居發病狀;趙昭儀自殺。
班彪讚曰:臣姑充後宮為婕妤,父子、昆弟侍帷幄,數為臣言:“成帝善修容儀,升車正立,不內顧,不疾言,不親指,臨朝淵嘿,尊嚴若神,可謂有穆穆天子之容者矣。博覽古今,容受直辭,公卿奏議可述。遭世承平,上下和睦。然湛乎酒色,趙氏亂內,外家擅朝,言之可為於邑!”建始以來,王氏始執國命,哀、平短祚,莽遂篡位,蓋其威福所由來者漸矣!
是日,孔光於大行前拜受丞相、博山侯印綬。
富平侯張放聞帝崩,思慕哭泣而死。
荀悅論曰:放非不愛上,忠不存焉。故愛而不忠,仁之賊也!
皇太後詔南、北郊長安如故。
劉驁“翹”在宮闈,這是豔情小說的絕好題材。
皇上駕崩後,長安有一種說法不脛而走,我們敬愛的皇帝是在趙昭儀的溫柔鄉精盡而亡的。
這種說法,很符合民間對皇帝生活的想象。
如果我們非要揣著“政治陰謀”的心理去看這件事,我們就會發現,成帝劉驁的突然死亡,最大的受害者是趙氏姐妹以及她們這一支外戚力量;王太後及王家的勢力(以王莽領銜)似乎弊大於利,甚至是有弊無利:一是王太後要升格太皇太後,離皇帝距離遠了;二是王莽是時應該並無篡奪之心,暗弱的成帝在,大司馬權力不受製約;細看下來,最受益的應該是傅、丁外戚集團。
譜係是這樣的:成帝劉驁的父親元帝劉奭有三個兒子,王皇後(王政君)生的兒子劉驁做了皇帝,傅昭儀生的兒子劉康封了定陶共王,劉康的兒子、第二代定陶共王劉欣繼劉驁做了皇帝,也就是漢哀帝,他母親一族姓丁。劉奭的另一個女人馮昭儀生了中山王劉興。
在成帝陽朔元年(公元前24年,距成帝死亡還有十七年),當時有記載“時上無繼嗣,體常不平”。劉驁曾有選擇弟弟劉康做繼承人的想法,這一舉動有損王家的利益,當時的大司馬,也是王家首位大司馬王鳳極力阻撓,並且成功。
後來劉驁一直沒有生出兒子,劉驁於是在第二代定陶共王,也是自己的侄子劉欣和另一位弟弟中山王劉興之間做了選擇,侄子劉欣勝出。
對王氏集團的核心人物王太後王政君來說,劉欣是孫輩,劉興是子輩,比照晚清慈禧立光緒的心理,王政君以及王氏是希望立劉興的,王政君是劉興的嫡母,劉興做皇帝,王太後還是王太後,不是太皇太後,從法理上更方便聽政。
這種關係,劉驁應該是清楚的。劉驁一直決意於定陶共王劉康父子,這裏麵除了感情親近以外,是不是還有政治上抑王的考慮,我們隻能猜測而已。
小定陶共王劉欣即位後,信賴親祖母傅家和母親丁家的力量,向王家奪權,並似乎取得了成效。但王家樹大根深,最終還是牢牢控製了權柄,其間的力量消長,機緣命數,確實讓後人頗多感歎。
史書前麵說,年輕的劉驁“體常不平”,已經預備接班人,過了十七年,又說“帝素強無疾病”,前後矛盾。蓋皇帝身體的好壞與政治鬥爭的需要有關,史家前後可能都是根據當時的主流說法予以記載,自相矛盾而不自知,或自知而不願作解釋矣。史筆的傾向性很明顯,皇帝不管智或愚,在反對王家勢力這個問題上,前後是一致的。因為王莽篡漢是正統史家最大的心痛,反王是政治正確,漢家皇帝的基本立場必須是反王的,這是最大的政治需要。
粉碎“四人幫”以後,華國鋒在黨內講話中,多次提到毛澤東對“四人幫”的批評,甚至“四人幫”這個組合名稱都是欽定的。到鄧小平時代,批評華國鋒“兩個凡是”,但華國鋒引用的毛澤東對“四人幫”的批評,鄧小平時代依然照常引用。因為不管誰要否定“四人幫”,一定都要借毛澤東的力量。凡是毛主席批評“四人幫”的言論,大家都堅定不移地引用,這樣才能收一石二鳥之效:毛主席都批評“四人幫”了,他老人家的錯誤就和“四人幫”的罪行區別開了;毛主席批評“四人幫”了,“四人幫”政治反動就更確鑿了。
史書這樣寫,擇清了劉驁和王莽“合謀”篡漢的嫌疑。
班固的父親班彪曾經回憶說:“成帝善修容儀,升車正立,不內顧,不疾言,不親指,臨朝淵嘿,尊嚴若神,可謂有穆穆天子之容者矣。博覽古今,容受直辭,公卿稱職,奏議可述。遭世承平,上下和睦。然湛乎酒色,趙氏亂內,外家擅朝,言之可為於邑!”以此觀之,成帝劉驁先生文質彬彬,貴族風度儼然,不知為什麼,我總覺得他和《紅樓夢》裏的賈寶玉有些仿佛,人是個好人,隻不過是個廢物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