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成皇帝綏和二年(公元前7年)
夏,四月,丙午,太子即皇帝位,謁高廟;尊皇太後曰太皇太後,皇後曰皇太後。大赦天下。
哀帝初立,躬行儉約,省減諸用,政事由己出,朝廷翕然望至治焉。
己卯,葬孝成皇帝於延陵。
太皇太後令傅太後、丁姬十日一至未央宮。
和明朝的大禮儀問題一樣,哀帝初立也遇到了這個問題。
和天無二日、國無二君一樣,君無二父也是一個大原則。哀帝繼承的是成帝的帝位,按照宗法製度,他也應該把成帝當成父親,反過來,自己的親生父親就變成叔父了,這樣帝係很清晰,大家很輕鬆。
在宗法製度完善的清代,光緒出任皇帝,他的身份是鹹豐帝的兒子,他的親生父親醇王“降格”為叔父。後來,慈禧再確立宣統的帝位,宣統從血緣上來說,是光緒的親侄子,也是同治的從侄,但是宣統的定位抱養紫禁城時就明確了,他是兼祧同治和光緒。醇王府連出兩個皇帝,但他們的身份仍然是親王,這是既定不變的,帝係仍在鹹豐這一脈是確鑿無疑的。這種明確的規範,為皇室和朝廷省了不少口水,也少流不少血。
哀帝劉欣登基後,尊趙飛燕為皇太後,王政君為太皇太後,這是順理成章的;緊接著,他就拋出一個尖銳的課題:我的祖母、父母以及死掉的老爸該怎麼稱呼,相應的待遇該怎麼定?是帝級還是王級?(有詔問丞相、大司空:“定陶共王太後宜當何居?”)
大宗小宗一旦和權力鬥爭相結合,問題就會很複雜,也不是一般禮儀專家可以解決的。
在尊號這個問題上,以王政君、王莽為核心的老外戚和傅太後為核心的新外戚之間,展開了麵對麵的鬥爭。
有投機分子高昌侯董宏上書,“宜立定陶共王後為帝太後。”王莽等立即反撲,哀帝新立,不願也不敢多生事,把董宏辦了。傅太後在這個問題上堅持不妥協,直接找同床姐妹王政君(她們都是元帝的女人),結果是,哀帝尊自己的親生父親為“定陶恭皇”, “定陶太後曰恭皇太後,丁姬曰恭皇後。”“恭皇”比王高,比帝低,算是雙方都有妥協。
傅家雞犬升天,傅太後從弟傅晏的女兒被立為皇後,其他傅氏、丁氏死去的有尊稱,活著的有官做,新朝果然新氣象。
王政君授意王莽先回避一下這幫暴發戶,王莽對十幾歲的新皇帝說:“您饒了我這把老骨頭吧。”(上疏乞骸骨)——這是王莽第一次下課。用意是探對方虛實。
新皇甫定,最重要的大臣大司馬就辭職,這個裏裏外外好說不好聽,況且王家在朝廷幾十年,有相當的權力基礎,皇帝劉欣不管是真情還是假意,竭力挽留。皇帝讓丞相孔光、大司空何武、左將軍師丹,以及衛尉傅喜(這是自家人)到太皇太後王政君那裏說軟話:“大司馬不上班,皇帝也不敢上班。”
王家麵子很光亮,算是小贏一局。
第二局:
皇上整一飯局,內侍們安排座位,把傅太後和王太皇太後並排安排在一起。
大司馬王莽對這個細節很看重,責罵內侍:“定陶太後,藩妾,何以得與至尊並!”(銳圓琢磨了半天,沒法把這兩句話翻譯成現代漢語,這語調,這措辭,精確無比,不容再動。)
傅太後不是省油的燈,這件事上一旦退步,整個家族的利益就會一退再退,傅太後很生氣,後果也很嚴重。王莽故技重演,再辭職一次。這一次小皇帝劉欣沒有挽留,嗬嗬,不就是辭職嘛。不過皇帝還是給王莽許多賞賜,待遇標準不變。——這是王莽第二次下課。以辭職相威脅,一般是基於這樣的心理,離了老子地球真的可能不轉哦。但是,無數事實證明,這個鳥地球離了誰都還繼續轉。第二局,王家輸了。
如果哀帝命長一點,做得好一點,王家也就從此Over了,大漢從此就拐到另一條路線上了。曆史總是有很多可能性。
王莽自覺一腔正義,兩袖清風,頗孚人望,以為自強不息就真的自強不歇了。在這次權力鬥爭中,我們也沒有看到他有什麼謀略和行動。小皇帝讓他歇菜,他就歇菜。我們都知道,篡奪是一種能力,起碼到現在為止,我們還沒有看到王莽有這種信心和能力。漢之被篡,亦天數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