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陽王更始元年(公元23年)
春,正月,甲子朔,漢兵與下江兵共攻甄阜、梁丘賜,斬之,殺士卒二萬餘人。王莽納言將軍嚴尤、秩宗將軍陳茂引兵欲據宛,劉縯與戰於淯陽下,大破之,遂圍宛。先是,青、徐賊眾雖數十萬人,訖無文書、號令、旌旗、部曲。及漢兵起,皆稱將軍,攻城略地,移書稱說。莽聞之,始懼。
舂陵戴侯曾孫玄在平林兵中,號更始將軍。時漢兵已十餘萬,諸將議以兵多而無所統一,欲立劉氏以從人望。南陽豪桀及王常等皆欲立劉縯;而新市、平林將帥樂放縱,憚縯威明,貪玄懦弱,先共定策立之,然後召縯示其議。縯曰:“諸將軍幸欲尊立宗室,甚厚,然今赤眉起青、徐,眾數十萬,聞南陽立宗室,恐赤眉複有所立,王莽未滅而宗室相攻,是疑天下而自損權,非所以破莽也。舂陵去宛三百裏耳,遽自尊立,為天下準的,使後人得承吾敝,非計之善者也。不如且稱王以號令,王勢亦足以斬諸將。若赤眉所立者賢,相率而往從之,必不奪吾爵位。若無所立,破莽,降赤眉,然後舉尊號,亦未晚也。”諸將多曰:“善!”張卬拔劍擊地曰:“疑事無功,今日之議,不得有二!”眾皆從之。二月,辛巳朔,設壇場於淯水上沙中,玄即皇帝位,南麵立,朝群臣;羞愧流汗,舉手不能言。於是大赦,改元,以族父良為國三老,王匡為定國上公,王鳳為成國上公,朱鮪為大司馬,劉縯為大司徒,陳牧為大司空,餘皆九卿將軍。由是豪桀失望,多不服。
王莽欲外示自安,乃染其須發,立杜陵史諶女為皇後;置後宮,位號視公、卿、大夫、元士者凡百二十人。
讖語先告一段落。接下來的是實實在在的政治鬥爭。
中國人好內鬥,看來這個評價是逃不掉了。
在外部敵人還強大的時候,要內鬥;
當外部敵人開始衰弱的時候,還要內鬥;
當外部敵人滅亡的時候,內鬥繼續升級,由曲折的變成激烈的。
由此看來“攘外必先安內”是凝聚了幾千年的曆史經驗啊。
上回說道,“劉氏當興”容易達成共識,執政的王黨不行了,下課;琢磨半天,哦,劉黨有執政經驗,就劉黨吧。劉黨風頭雖然勁,但內部有派係,有劉玄派有劉縯派,兩派要協調好立場才能應對共同的敵人——王黨。
中國每逢亂世,參加造反的總少不了兩大力量,一是農民起義軍,二是地主階級領導的割據勢力,新史家這麼定義,舊史家也基本上這麼定義。一般的情形是農民起義軍率先揭竿而起,然後總是棋差一著,讓封建地主階級篡奪勝利果實,這個現象銳圓在讀到秦末楚漢時期就曾經討論過,是所謂“革命的革命,割據的割據”。即使是農民出身的領袖成事,也會異化成代表地主階級的力量,最後執政的領袖和集團,永遠不能代表底層的窮人,即使他們曾經是窮人。
當時造反的綠林、赤眉是被定義為“農民起義”的(王莽末新市人王匡、王鳳、馬武、王常、成丹嘯聚綠林,稱綠林兵;後三年,大疾疫,綠林軍分散。王常、成丹西入南郡,號下江兵;王匡、王鳳、馬武、朱鮪、張卬等北入南陽,號新市兵;平林人陳牧、廖湛複聚眾千餘人,號平林兵),而舂陵兵則是地主武裝,從組織形態看,農民起義是散落的農民集結起來的,具有隨機性,一哄而起;地主武裝似乎是謀定後動,組成人員是地主們的部曲佃戶,相對於烏合之眾的農民起義軍,反而多了一些組織性紀律性。當然,最後決定造反隊伍前途的,還是他們的領袖是否具備戰略眼光和領導才能。
從傳統的史書記載看,平林兵是主動改變自己的階級屬性的,他們推舉和劉縯劉秀有同樣高貴血統的劉玄領導自己。“舂陵戴侯曾孫玄在平林兵中,號更始將軍。”(劉縯劉秀也是舂陵戴侯的後代。)“在平林兵中”這句話很有意思,劉玄進入農民起義軍和《水滸》裏的很多官吏、貴族上梁山一樣,是政治敗壞的結果。
劉玄為報私仇犯法,為了躲避搜捕,幹脆加入了造反隊伍。底層苦大仇深的農民造反是自然而然天經地義,在最高統治者看來,雖然是社會危機,或剿或撫,終能平定,而一旦官員貴族也參加到革命的洪流中來,事情就複雜和嚴重了,自己的統治基礎出現問題了,這就是我剛才說的“政治敗壞”,自己的肌體出現潰爛,往往是不可恢複的。“及漢兵(貴族地主武裝)起,皆稱將軍,攻城略地,移書稱說。莽聞之,始懼。”王莽為什麼這個時候害怕,因為這些舊的貴族地主勢力提出了自己的政治主張,農民起義是“反饑餓”,地主造反是“要民主”,性質大大地不同了。地主武裝不稱自己是江湖老大,盜賊頭領,而一色采取國家編製裏的稱謂,大家都叫將軍,除了武裝行動,還有宣傳廣告,主旨無非是“吊民伐罪”,造反發展到奪權,王莽焉能不懼?
新市平林下江以及舂陵兵小勝之後,聚在一起,召開政治協商會議,商議成立聯合政府,但有權力鬥爭,無不精彩紛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