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之,昆陽之戰對王莽是決定性的,對劉秀不是。劉秀隻是在一場普通比賽中淘汰了上屆冠軍,劉秀要當冠軍,還得繼續比下去。
戰爭中,有件事情值得注意一下:原棘陽守長岑彭死守宛城,漢軍攻數月,城中人相食,宛城才舉城投降。更始諸將要殺岑彭,劉縯反對,他說:“彭,郡之大吏,執心堅守,是其節也。今舉大事,當表義士,不如封之。”更始皇帝劉玄封岑彭為歸德侯。把忠於職守的敵人當成義士來表彰,擺脫眼下政治立場,樹立一種超越其上的忠義或節義精神,這是後漢精神文明建設中的一個主軸。從劉縯對岑彭到曹操對關羽,這是一個持續不斷的精神文明建設過程,應該說效果卓著。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精神風貌,從這類小事中,或可看到這種風貌。
劉縯手下勇將劉稷不服更始皇帝劉玄,溢於言表,“本起兵圖大事者,伯升兄弟也。今更始何為者邪!”這些話在上次討論皇帝人選時不說,事後再這麼嚷嚷,除了出賣自己和領導,沒有別的意義。更始皇帝任命劉稷為抗威將軍(果然抗威),劉稷不受,於是更始皇帝劉玄拔蘿卜帶泥,將劉稷和劉縯一起殺掉了。
順便說一下,銳圓細讀此段文字,覺得莽夫劉稷所言“本起兵圖大事者,伯升兄弟也”,其中“兄弟”二字恐怕是後人所加,意在證明劉秀在漢軍中早孚眾望。揣摩當時情形,不論在新市平林還是舂陵諸將眼中,劉縯才是領袖級的,劉秀根本不是個兒,一山不存二虎是中國文化死規則,舂陵兵從起事到劉縯被殺,不存在所謂的“伯升兄弟”集體領導的局麵,否則任憑劉秀再低調韜晦,恐怕終不免乃兄下場。後世史家為了突出劉秀事跡,不免在一些地方過多過早地強調了劉秀的領袖地位,此中關節,今天的史友應該明了。鄧公晚年為二代核心,好事者不免在中共曆史上重新刻畫他的形象。鄧公的女兒有一次問父親:“長征中您都幹什麼?”鄧公曰:“跟著走。”以今天地位重寫曆史,這種心理普遍存在,故鄧的女兒有此一問,鄧公的回答應該說掃了不少人的興。
劉玄殺了劉縯,“秀聞之,自父城馳詣宛謝。司徒官屬迎吊秀,秀不與交私語,惟深引過而已,未嚐自伐昆陽之功;又不敢為縯服喪,飲食言笑如平常。更始以是慚,拜秀為破虜大將軍,封武信侯。”哥哥被殺了,弟弟專程跑來對殺哥哥的替哥哥表示道歉認錯,哥哥的部屬來見,一定會向弟弟申訴冤屈,甚至要采取行動,劉秀不與他們交私語,但不表示沒有在大庭廣眾麵前表態,他極有可能在劉縯舊部麵前,批評自己的哥哥沒有組織原則不講黨性紀律,
劉秀如果簡單地表示臣服懼怕,在這個層麵和哥哥絕情,不免作偽,隻有站在更高水平上替哥哥認識錯誤,劉稷不服從任命安排、劉縯包庇下屬,上綱上線這麼一批,才表明自己是在政治上和哥哥劃清界限,黨性原則高於一切,大義絕情,這樣才能讓劉玄放下心來。
把清洗異己殺害同誌變成嚴肅紀律整頓作風,給劉玄情麵上下了個台階,怪不得看到劉秀這番表現以後,“更始以是慚”。
唯智者以小事大,唯仁者以大事小。以大事小者,樂天者也;以小事大者,畏天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