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武皇帝建武五年(公元29年)
囂曰:“生言周、漢之勢可也,至於但見愚人習識劉氏姓號之故,而謂漢複興,疏矣!昔秦失其鹿,劉季逐而掎之,時民複知漢乎?”彪乃為之著《王命論》以風切之曰:“昔堯之禪舜曰:‘天之曆數在爾躬。’舜亦以命禹。洎於稷、契,鹹佐唐、虞,至湯、武而有天下。劉氏承堯之祚,堯據火德而漢紹之,有赤帝子之符,故為鬼神所福饗,天下所歸往。由是言之,未見運世無本,功德不紀,而得屈起在此位者也!俗見高祖興於布衣,不達其故,至比天下於逐鹿,幸捷而得之。不知神器有命,不可以智力求也。悲夫,此世所以多亂臣賊子者也!夫餓饉流隸,饑寒道路,所願不過一金,然終轉死溝壑,何則?貧窮亦有命也。況乎天子之貴,四海之富,神明之祚,可得而妄處哉!故雖遭罹厄會,竊其權柄,勇如信、布,強如梁、籍,成如王莽,然卒潤鑊伏質,亨醢分裂;又況幺麼尚不及數子,而欲暗奸天位者乎!昔陳嬰之母以嬰家世貧賤,卒富貴不祥,止嬰勿王;王陵之母知漢王必得天下,伏劍而死,以固勉陵。夫以匹婦之明,猶能推事理之致,探禍福之機,而全宗祀於無窮,垂策書於春秋,而況大丈夫之事乎!是故窮達有命,吉凶由人,嬰母知廢,陵母知興,審此二者,帝王之分決矣。加之高祖寬明而仁恕,知人善任使,當食吐哺,納子房之策;拔足揮洗,揖酈生之說;舉韓信於行陳,收陳平於亡命;英雄陳力,群策畢舉,此高祖之大略所以成帝業也。若乃靈瑞符應,其事甚眾,故淮陰、留侯謂之天授、非人力也。英雄誠知覺寤,超然遠覽,淵然深識,收陵、嬰之明分,絕信、布之覬覦,距逐鹿之瞽說,審神器之有授,毋貪不可冀,為二母之所笑,則福祚流於子孫,天祿其永終矣!”囂不聽。彪遂避地河西;竇融以為從事,甚禮重之。彪遂為融畫策,使之專意事漢焉。
隗囂對天下大勢的懷疑有二:一是劉氏是不是還能再受命?第二,天下是不是一定要統一?如果是我們遇到的同樣是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的曆史機遇,我姓隗也能做皇帝啊;如果天下不一定歸於一統,那我和公孫述,包括竇融以及劉秀,就各守其地,恢複七國時代也挺不錯哦。
對於隗囂的第一個疑惑或者說期待,隗囂身邊有位叫班彪的同學站出來,專門寫了一篇《王命論》,讓隗囂不要想東想西,堅信真理是唯一的。《王命論》在曾國藩編輯的《經史百家雜鈔》有全文,《資治通鑒》隻是節選,如果拋開背景,是一篇極其肉麻的吹捧劉邦的文章,銳圓以前讀到時,就在旁邊注曰:好精彩之馬屁文章!
隗囂認為,秦失其鹿,劉邦比劉翔還跑得快,所以當了皇帝。班彪堅決反對用奧運競賽規則來解釋政治,班彪認為,中國的政治規則采取的是中國特色的規定,冠軍早就內定了,其他人陪著玩,隻是瞎忙活。
中國人在別的事情上很聰明,唯獨對權力的認識,水平很凹。
儒家的政治學說,有一個很麻煩的開頭,那就是上三代的堯舜禹,這三代本不是一家人,不是父子爺孫代代相傳,而是類似今天的內部指定。後來,儒生們既要堅持“禪讓”的原教旨主義,又要為一家一姓的王朝作辯護,以己之矛刺己之盾,確實是一個高難度的活兒。
班彪不管自己的邏輯多矛盾,文章卻寫得氣勢磅礴,反正死氣白賴地一口咬定,天下就是姓劉的,誰都不要染指。班彪特別提到了兩個偉大的母親,一個是陳嬰的母親,她知道誰將滅亡;另一個是王陵的母親,她知道誰將興起。(參閱《好熟悉的老太太》)秦末大亂,人人皆可為王,當時隻有陳嬰的母親反對兒子稱王,我們讀到這一段,也就一掃而過,認為老太太過於保守了。通過學習《王命論》,我們這才認識到,這位老太太是先知先覺者。她在告誡後人:命裏沒有莫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