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武皇帝建武十三年(公元37年)
帝在兵間久,厭武事,且知天下疲耗,思樂息肩,自隴、蜀平後,非警急,未嚐複言軍旅。皇太子嚐問攻戰之事,帝曰:“昔衛靈公問陳,孔子不對。此非爾所及。”鄧禹、賈複知帝偃幹戈,修文德,不欲功臣擁眾京師,乃去甲兵,敦儒學。帝亦思念,欲完功臣爵土,不令以吏職為過,遂罷左、右將軍官。耿弇等亦上大將軍、將軍印綬,皆以列侯就第,加位特進,奉朝請。
春末夏初時節,一場小雨過後,連泥土都散發出一種慵懶的氣息,帝國都城洛陽的皇宮裏,皇帝劉秀背袖著手,盯著抽芽柳條發呆。身邊的太子看到父親神情很是閑適,就纏著父親給自己講打仗的故事。
對革命後代講講過去的艱苦歲月,對他們進行革命傳統教育,本來是件很重要很必要的事,現在晚輩主動有這樣的需求,劉秀本該馬上來一段“口述曆史”,但是腦子裏隻要閃出過去的畫麵,劉秀就會覺得有一種莫名的厭煩從心頭升起。
自古知兵非好戰,劉秀是宗室貴族出身,在戰爭中吃苦吃夠了,所以往事不堪回首;另外一個原因,就是他可能堅信天下就此步入長治久安,自己能建立長久的和平統治,所以認為軍旅攻戰之事,對於太子來說,已經不是必修課了,選修都沒有必要。這種徹底的偃武修文主義來源於什麼樣的社會環境呢?
對未來是戰是和的判斷相當關鍵。毛澤東判斷第三次世界大戰非打不可,而且認為打得越早越好,他以為大戰不可避免,所以,國內建設多受影響。曾看電視專題,說到寶鋼,當時就有人習慣地認為,這樣的大廠建於上海邊上,打起仗來怎麼辦?中國在六七十年代的黃金二十年,一直堅信要打仗,所以工業隻能玩“山、散、洞”,投資效率極低。鄧小平主政後,去日本、美國跑了一圈,回來說,大仗一時打不起來,所以才有建設的和平前提。毛和鄧在主導思想上有很多不同,僅對未來天下大勢的判斷有所不同,就足以影響中國的建設大局。
劉秀時代的國際問題比較簡單,天下大勢更多的是由自己主導,不像今天還有世界列強的存在,所以他能迅速地判斷大勢,才敢讓下一代不曉兵事。
由此也可以看出,漢帝國內心的安定與安詳,是後世不能相比的,他們中間傑出的領袖,像劉邦、劉秀,都把治理看做是長久的自然的狀態,而把動亂看成是短期的反常的狀態,這種基本心理在魏晉以後不複存在,在1840年以後更不複存在。對政權不安定的焦慮,也往往是不安定的原因。
從某種意義上講,劉秀可能是中國幾百個皇帝中最中規中矩的標本,他相信官僚體製和儒家意識形態的力量,並加強這種力量。同時,他在處理日常事務中,人情世故掌握得很透,言語行為中恰當地遵循了儒家倡導的“仁”、道家倡導的“無為”以及法家倡導的“術”。
他對自己的功臣采取了“仁”和“術”的混合手段,跟隨在自己身邊打天下的功臣,隻有少數人參與了朝廷的最高決策層,其他人都給予恰當的禮遇讓他們閑置,這為後來的宋太祖提供了曆史經驗;劉秀把竇融先調離河西王郡,改任冀州牧,這是“術”的一麵,後來又把他調入中央,讓這位不是“井岡山”的幹部受寵若驚,對實權實力人物的一推一拉,都能看出劉秀的用心之深。
帝雖製禦功臣,而每能回容,宥其小失。遠方貢珍甘,必先遍賜諸侯,而太官無餘,故皆保其福祿,無誅譴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