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帝王標本(二)(1 / 1)

(引文同上)

在現代政治學的語境裏,主張效率優先的是右派,主張公平優先的是左派,那麼中國的皇帝是左還是右呢?什麼都不是。因為不管效率還是公平,都是看社會的要求。皇帝根本不考慮這些東西,皇帝主張秩序優先,是穩定派。在穩定的大前提下,口是心非,對老百姓是一套,對自己的官僚體係和皇親國戚又是一套,壓根不會提出鮮明的政治綱領。

劉秀在公開的場合對基層老百姓倡導的奴性原則,在私下內部場合卻非常人性化。

有兩個小故事,可以說明這一點:

劉秀有一次去打獵,深夜回城,東門守官郅惲拒關不開,下麵喊:“這是皇上禦駕到也!”郅惲回答:“天黑了,俺看不清楚。”劉秀隻好從東中門入。事後,劉秀別有用心地提拔了郅惲,貶了東中門的守官。這是劉秀強調原則的一麵。

另外一件事,他任命任延為武威太守,任延臨走時,劉秀告誡他,“善事上官”。不料任延是個受皇上教育多年的幹部,他高聲對皇帝說:“臣聞忠臣不和,和臣不忠。履正奉公,臣子之節;上下雷同,非陛下之福。善事上官,臣不敢奉詔。”劉秀麵對這樣規範正規的部下,也隻好歎息:“卿言是也!”——這個故事說明,中國的政治在冠冕堂皇的規矩之下,還有一種人情脈脈的東西,也就是官官相護的潛規則。

這兩個故事透出了皇帝人治(而且是良好的人治)的許多密碼。

統治就是從自己身邊開始,建設一個利益既得者的金字塔。在這個金字塔的上半截,要講仁義,刑不上大夫,內部高度和諧統一,君臣之間最好相處得和親家一樣。在金字塔的下部,要講究原則,要樹立綱紀,優秀的君主就是能掌握好這兩種尺度。如果原則至上,就會讓官場出現殘酷鬥爭無情打擊的局麵;如果太講人情了,就會出現文恬武嬉綱紀鬆弛的局麵。

劉秀之前的王莽更多地采取了理想主義的東西,所以,劉秀在自己的施政過程中,有意無意地摻一些人情世故到官場生活中,培育統治階級內部的和諧和融洽,鞏固了自己的權力基礎,讓既得利益者心悅誠服地團結在自己的周圍。

暴戾的皇帝不用說了,對大臣極盡優容的皇帝也是有忍耐極限的,也就是說即使是好皇帝也無一例外地長有韓非所說的“逆鱗”,不能公開批評頂撞,更不能拿鞋子投擲。

建武十五年,劉秀免掉了大司徒韓歆的職務,並下詔責之,結果這位韓爺和兒子全部自殺。

為什麼對大司徒這樣級別的官不講仁義了?因為“歆好直言”、“指天畫地,言甚剛切”。大臣講真話,加上態度不謙和,後果當然很嚴重。

寬容是有限度的,中國的言論自由每當發展到良好狀態的時候,緊接著就是嚴酷的冬天,生動活潑的政治局麵經常是戛然而止,原因沒有別的,老百姓特別是知識分子高談闊論太High了,一不小心忘了基本原則,早就準備好的涼水從天靈蓋就澆下來了。

司馬光惋惜地評論道,韓歆這個事,成了仁明之君劉秀的一個小小的不足。(臣光曰:昔高宗命說曰:“若藥弗瞑眩,厥疾弗瘳。”夫切直之言,非大臣之利,乃國家之福也。是以人君夙夜求之,唯懼弗得聞。惜乎,以光武之世而韓歆用直諫死,豈不為仁明之累哉!)其實,有這麼一檔子事,才能讓我們感覺到,劉秀再優秀,也是皇帝,不殺若幹敢說話的,還怎麼叫專製皇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