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武皇帝建武十五年(公元39年)
帝以天下墾田多不以實自占,又戶口、年紀互有增減,乃詔下州郡檢核。於是刺史、太守多為詐巧,苟以度田為名,聚民田中,並度廬屋、裏落,民遮道啼呼;或優饒豪右,侵刻羸弱。時諸郡各遣使奏事,帝見陳留吏牘上有書,視之雲:“潁川、弘農可問,河南、南陽不可問。”帝詰吏由趣,吏不肯服,抵言“於長壽街上得之”,帝怒。時東海公陽年十二,在幄後言曰:“吏受郡敕,當欲以墾田相方耳。”帝曰:“即如此,何故言河南、南陽不可問?”對曰:“河南帝城,多近臣;南陽帝鄉,多近親;田宅逾製,不可為準。”帝令虎賁將詰問吏,吏乃實首服,如東海公對。上由是益奇愛陽。遣謁者考實二千石長吏阿枉不平者。
冬,十一月,甲戌,大司徒歙(xī)坐前為汝南太守,度田不實,贓罪千餘萬,下獄。歙世授《尚書》,八世為博士,諸生守闕為歙求哀者千餘人,至有自髡(kūn)剔者。平原禮震,年十七,求代歙死。帝竟不赦,歙死獄中。
劉秀清算了王莽,大麵上看新朝新氣象。
天下大亂二十年,用兵二十年,屠戮二十年,國家社會的元氣大傷,以如此不可計數的巨大成本,換來了一個貌似不錯的結果:人口對土地的壓力減輕了。不管是絕對的人口減少,還是相對的兼並程度的降低,都會讓農民擁有更多的土地。在農業社會,這個很關鍵。
關於中國周期性天下大亂的本因,現在各種說法很多,銳圓以為,說法再多,模式再多,都脫離不了土地問題。(當然背後是糧食問題、生存問題,“民以食為天”不是亂蓋的。)土地兼並造成貧富分化,氣候異常導致的大麵積自然災害,這是人民揭竿而起的主要原因。如果朝廷在政治上有足夠的控製力和經濟調劑能力,會讓臨界點推後。當然,在中國曆史上也有統治集團內部沒事瞎折騰,由高層內亂禍及百姓的,但這都是天下本無事,渾蛋故擾之。
建武十五年,劉秀搞了一次土地普查,因為天下賦稅來自田畝,所以站在皇帝的立場上,天下可耕田畝越多越好。站在地主和自耕農的立場,擁有土地越多繳糧繳稅越多,所以肯定是越少報越有利。在這兩者之間的各級地方官吏,我們把他設定為“經濟人”,其基本立場隻有四個字:瞞上欺下。
地方政府和官吏有獨立的經濟利益,這是考察中國政治千萬不能忽略的地方,千萬不要把他們簡單地看成是皇帝手腳的延長,他們自己是長著獨立思考的腦袋的,他們既算計小民,也算計他們敬畏的皇上。
劉秀的省市幹部如何在土地普查時“多為詐巧”,普遍地“度田不實”,就是說“實量實報”的非常少,鳳毛麟角,不管用百度還是穀歌都很難搜出來。
官員們怎麼做呢?
第一種是“多量少報”,做兩本賬,一本對下,一本對上。對下的賬,田畝越多越好,可以多收錢糧;對上的賬,田畝盡可能地少一些,可以少繳中央,中間的差額,嘿嘿,不好意思,為官一任,造福一家了。
第二種是“多量多報”,埋頭做政績工程,顧上不顧下,這種官,對皇上很忠心,苛刻小民,自己的利益從皇上的提拔和賞賜中求取,但這種官一害轄區百姓,二害繼任者,一來二去,會得罪很多人,遇到刻薄寡恩的皇上,說不定哪天就翻臉不認過去的成績了,這種人一般都不得好報。
第三種是“實量少報”,應付一下皇上,絕大多數皇上和絕大多數情況下,皇上是可以應付的,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對得好才是真的好。官員克扣敬愛的皇上肯定不是腦袋進水了,少報的部分一般是照顧了土地大戶,這些大戶會拿出一部分孝敬給父母官的。這種官在官場上屬於明白人,對上有交代,應付好了;對下和富人勾結,不虧待自己。另外,他也不無故掠奪小民,盡量不犯眾怒,好官我自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