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父阿瑪杜是塔格特的牧師,塔格特向他做懺悔。牧師本應該是獻身善事、始終奉行仁慈道義的正麵人物。當蘭德女士發覺不能令這個人物有說服力時,她告訴我,她舍棄了這個人物。教授是羅伯特·斯塔德勒(Robert Stadler)。現在要介紹最後一個摘選。由於蘭德女士思維活躍、觀點層出,她常常被人問到她首先是哲學家還是小說家。到後來,對這個問題她已不勝其煩。然而,在1946年5月4日關於創造性本質的論述的筆記中,她為自己做出了回答。
看起來,我既是一個哲學理論家,又是一個小說作家。不過,還是後者更令我感興趣,前者隻是後者的工具,絕對有必要,但隻是工具而已,小說的故事才是最終。如果沒有對適當的哲學原則的理解和說明,我無法創作出合適的故事;但對原則的發掘之所以令我感興趣,是因為可以在我的生活裏用到發現的這些知識。而我生活的目的是對我喜歡的世界(人和事)的創作——也就是說,它代表著人類的完美。
定義人類的完美需要哲學知識。但是,我對做這種定義沒有興趣。我隻是想使用它,把它運用於我的作品(還有我的生活——而我生活和全部生命的核心與目的,就是我的作品)。
我想,寫非虛構的哲學作品的念頭令我感到乏味,原因就在這裏。這種書的目的其實是教導他人,是要把我的觀點表達給他們。而小說則是為我自己創造一種我寫作時願意生活於其中的世界;如果可能,也間接地讓人們在他們能及的範圍內享受這個世界。
也許有人說,哲學書籍的目的是把新的知識先向自己做出澄清和說明,然後把你的知識提供給其他人。然而,我所知道的區別在於:我需要得到並向自己說明我用過的新的哲學或概念,使其能夠通過小說具體地表現出來。我不介意把故事建立在舊有的知識主題或論點上,或者別人已經發現或說明的知識,也就是別人的哲學上(因為那些哲學是錯誤的)。從這個意義上說,我是一個抽象的哲學家(我想表現完美的人和他完美的一生——而且我還必須發掘出自己的哲學觀點及這種完美的定義)。不過,當我一旦發掘出了這樣的新知識,那麼對於用抽象、泛泛的辭令,也就是知識化的形式來表達它,我毫無興趣。我感興趣的是使用它,應用它——也就是用人和事件的具體形式,用小說的形式來表達。這一點也是我最後的目的,我的終點。哲學知識或新發現隻是通向它的手段。就我的目的而言,抽象知識的非虛構形式無法引起我的興趣,而最終在虛構和故事中的應用形式卻可以(盡管我要向自己說明這些知識,但在這個歸根結底又回到人的循環過程中,我選擇最終的形式——表現)。
我不知道自己在多大程度上代表了這方麵的一種特殊的現象。我想,我代表的是一個完整的人的提煉合成。總之,這應該是我創作約翰·高爾特這個人物的線索。他同樣是抽象哲學家與實用發明家的結合,是思想和行動兩者的共同體……在學習時,我們從具體的物體和事件中歸納出一種抽象。在創作時,我們從抽象中塑造出具體的物體和事件。我們把抽象複原回它的特定含義,回到具體中去。但是,抽象幫助我們得到了我們想要的那種具體。它幫助我們去創造——去根據我們的意圖重新勾畫這個世界。
我忍不住再引用一段,這是出現在幾頁後的相同的論述。
作為旁觀者,偶然想到:如果創造性的小說寫作是一個將抽象轉化為具體的過程,那麼這種寫作就有三種可能的等級:通過舊的小說手法(人物、事件或情景曾在同樣的意圖中被同樣地轉化使用過)轉化一個舊的(已知的)抽象(主題或論點)——這是最常見的垃圾;通過新的、獨特的虛構手法轉化舊的抽象——這是大部分的優秀文學;創造全新的、獨特的抽象,並通過新的獨特的手法轉化它。這,就我所知,才是我——我的小說寫作。如果這是錯誤的自負,請上帝寬恕我吧(隱喻!)。就我目前看來,應該不是(第四種可能性——通過舊的手法轉化一種全新的抽象——從定義上就行不通:如果抽象是新的,就不可能存在別人曾用過的轉化手法)。
她的結論是“錯誤的自負”嗎?她寫下這篇筆記已經有四十五年了,而此刻,你的手中正捧著安·蘭德的名著。
你來判斷吧。
裏奧那多·佩克夫
1991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