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記起了那個科學的寄生蟲對他說過的話:“我們追求的是權勢,的確是這樣的。你們這些人都是膽小鬼,但我們知道真正的訣竅。”我們並不追求權勢——他對寄生蟲精神的後輩繼承者們說道——而且我們不靠我們所唾棄的手段去生活。我們把生產創造力奉為美德——並且根據一個人的道德水準去衡量他應得的回報。我們不會利用罪惡來牟取利益——不會因為要開銀行而要求有銀行搶劫犯,或者因為想有自己的家就去要求有強盜,為了保護我們的生命就去要求有殺人的凶手。而你們明明需要人的聰明智慧所創造出的產品——卻又把生產創造力宣稱為罪惡,根據一個人創造力的大小來決定他該蒙受多大的損失。我們靠的是我們所堅信的善,懲罰的是我們所認為的惡。你們靠的是你們口口聲聲譴責的罪惡,懲罰的是你們心裏明白的善。

他想起了莉莉安試圖用在他身上的懲罰模式,他曾經不相信會有如此狠毒的方法——然而現在,他看到它作為一種思想體係和一種生活方式,已經是無所不在地徹底運行了起來。原來如此:這種懲罰需要利用被害者自己的高尚道德作為支持它運轉的動力——他發明的裏爾登合金被用來當做了壓榨他的理由——達格妮的正直人品以及他們之間的親密關係被用來當做了勒索的工具,如此的勒索對無恥之徒則全然不起作用——在歐洲,束縛成百上千萬人所利用的正是他們求生的欲望,正是他們在奴役之下被耗盡的力氣,是他們可以養活主人的能力,是把他們對孩子、妻子和朋友的愛扣留下來作為抵押的製度——利用他們的愛心、能力和快樂,使之變成威脅的彈藥和勒索的誘餌,把愛和恐懼、能力和懲罰、雄心和霸占緊緊連在了一起,訛詐成了法律,一切的努力和成就帶來的回報根本談不上是在追求快樂,卻隻是為了能掙脫苦難——利用人們具有的求生的力量和在生命中尋找到的一切歡樂來奴役他們。這就是全世界都接受的規範,這個規範的關鍵就在於:把人們對生存的熱愛與備受折磨的工作綁在一起,如此一來,隻有無所貢獻的人才會無所畏懼,為生命帶來活力的美德和為生命賦予了意義的價值便成了毀滅生命的代理人,如此一來,人的專長成了折磨人的工具,而人生活在地球上就變得極不現實了。

“你接受的是生命的準則,”他無法忘記一個人的聲音,“那麼他們接受的又是什麼呢?”

世界為什麼會接受它?他心裏在想。被迫害的人怎麼會認可這樣一部將他們的存在宣判為有罪的法典呢?……隨即,一些景象猛然間出現在他的眼前,帶給他內心的劇烈震蕩令他徹底地呆坐不動了:他過去難道不也是這樣做的嗎?對於自我詛咒的法典,他過去不也是認可的嗎?達格妮——他想著——還有他們對彼此的深情……這種對無恥之徒不起作用的訛詐……他不也曾經稱它是下流無恥的嗎?這些人中的敗類此時正威脅著要在大庭廣眾麵前對她進行的侮辱,他不也曾經第一個向她甩去過嗎?他過去不是把他發現的最大幸福當成是罪過嗎?

“你不能容忍金屬合金裏存在百分之一的雜質,”那個難以忘懷的聲音在對他說,“那麼在你自己的道德準則裏,你能容忍的又是什麼?”

“怎麼樣,裏爾登先生?”費雷斯博士的聲音傳了過來,“現在你明白我的意思了麼?是把合金給我們呢,還是把塔格特小姐的臥房公開展示給大家看看?”

他對費雷斯博士視而不見,眼前的視野無比清晰,仿佛是一道探照燈,為他揭開了所有的謎團,他看到的是與達格妮初次相遇的那一天。

那是她擔任塔格特公司副總的數月之後,他聽說鐵路是由吉姆·塔格特的妹妹在掌管,對這個傳聞將信將疑。那年夏天,對於塔格特為一條新鐵路所下的鐵軌訂單的一再拖延和前後矛盾,他感到很惱火,塔格特對這個訂單總是一會兒要下,一會兒要改動,一會兒又要取消。有人告訴他,假如他想弄清楚塔格特公司的事,最好還是去和吉姆的妹妹談。他給她的辦公室打了預約電話,堅持要在當天下午就去。她的秘書告訴他,塔格特小姐那天下午正在位於紐約和費城之間的米爾福特站的新線路工地上,如果他願意的話,她很想在那裏見他。他憤憤地前去赴約。他對自己以前遇到過的商界女人很反感,並且覺得鐵路可不是讓一個女人來玩的。他料想她是個繼承了家業,驕縱無比,憑著她的名聲和女人的姿色作資本,眉毛拔得光禿禿的濃妝豔抹的女人,就像是百貨商場的女主管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