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各那·丹尼斯約德……”裏爾登喃喃道,仿佛過去的整整十年又在他的眼前曆曆出現,仿佛他正在看著這十年間的滔天罪行,全部都凝聚在了這個名字裏。

“再看清楚些,裏爾登先生。現在,我們之中隻有兩種生活狀態:要麼做一個去搶劫手無寸鐵的受害人的掠奪者,要麼就做一個受害者,為掠奪他的人幹活。我沒有選擇去做任何一種人。”

“你的選擇和他們那些人的一樣,是靠武力生活。”“不錯——坦率地說是這樣,如果你覺得這是實話也未嚐不可。我沒有搶奪那些被捆住手腳、窒息得要死的人,我沒有要求我的受害者幫助我,我沒有對他們說我的所作所為是為他們的利益著想。我每次遇到他們都是冒了生命的危險,而他們也有機會用他們的武器和頭腦同我進行公平的戰鬥。這公平不公平?我是在對抗著一個有組織的力量,對抗著五大洲的槍炮、飛機和軍艦。假如你想做的是一個道義上的裁決,裏爾登先生,那麼在我和韋斯利·莫奇之間,誰更有良心?”

“我給不了你答案。”裏爾登嗓音低低地說。

“你為什麼覺得震驚呢,裏爾登先生?我隻不過是遵從了他們諸位建立起來的製度而已。如果他們相信武力是彼此交往的正確方式,我做的正是他們所要求的。假如他們確信我的生活目的就是要為他們服務,那就讓他們強製執行他們的信條試試看。假如他們相信我的頭腦是他們的財產——那就讓他們來拿吧。”

“可你選擇的是怎樣一種生活?你給予自己頭腦的是什麼樣的目標?”

“是為了我所熱愛的東西。”

“那是什麼?”“正義。”

“要靠當海盜來履行嗎?”“是在努力為了有一天我可以不再做海盜。”“這一天是什麼時候?”“就是當你可以自由地靠裏爾登合金賺錢的時候。”“噢,上帝呀!”裏爾登絕望地大笑著,“這就是你的野心?”丹尼斯約德的臉色絲毫未變,“是的。”“你是打算在有生之年看到那一天的到來嗎?”“不錯,難道你不這麼想嗎?”

“不。”“那你所希望的又是什麼呢,裏爾登先生?”“什麼都沒有。”

“你是在為什麼工作?”裏爾登斜了他一眼,“你為什麼問這個?”“是想讓你明白我為什麼這樣。”“別指望我會對一個罪犯表示讚成。”“我沒有指望,不過我想幫你看清一些東西。”

“就算你說的都是事實,你為什麼要選擇去當強盜?你為什麼不直接站出來,就像——”他停住了。

“像艾利斯·威特,裏爾登先生?像安德魯·斯托克頓?像你的朋友肯·達納格?”

“對!”“你讚成這麼去做嗎?”

“我——”他被他自己所說的話驚得哽住了。隨之而來的震驚是看到丹尼斯約德的笑容:這就像是在冰山林立的荒原上看到第一眼春的綠色。裏爾登忽然頭一回感覺到,丹尼斯約德的臉龐豈止是漂亮,它的完美簡直令人驚歎——硬朗驕傲的容貌,如古典雕像般含著蔑視的嘴角——但他卻沒注意到,即便那張臉上死亡一般的恐怖根本就不允許對它進行無禮的審視,那笑容卻依然如此的燦爛生動。

“我對此是讚成的,裏爾登先生,但我選擇了我自己的特殊使命。我不放過我想要消滅的人,他在幾百年前就死了,但在他的最後一點印跡從人們的心裏被抹掉之前,我們是不會有好日子過的。”

“他是誰?”

“羅賓漢。”裏爾登一臉茫然,不解地看著他。

“他是劫富濟貧的人,我呢,我是劫貧濟富——或者,再確切點說,我是打劫偷竊的窮人,再把東西還給生產和創造的富人。”

“你究竟是在扯些什麼?”

“要是你還記得報紙停止刊登我的消息之前對我所作的那些報道,你就會知道我從沒搶過一艘私人的船隻,從沒動過私人的任何財產。我也沒搶過一條軍事船隻,因為軍事船隊是為了保護付錢的民眾免受傷害,這也是一個政府應盡的職能。但是,我洗劫了駛過我範圍內的每一條掠奪者的船隻,洗劫了所有政府的救援船、補給船、借貸船、禮品船,以及發運給不勞而獲者的、裝載著從人們手裏強奪下來的貨物的船隻。我把帶有我所反對的主張的船隻截獲下來:這主張就是,要求人們崇尚神聖的需要並做出犧牲;就是要我們大家都必須把我們的工作、希望、計劃和努力放在屠刀之下,聽憑發落;就是說人越是才能出眾,就越危險,因此成功者的頭被按到了絞架上,而失敗者反而有權去拉絞索。如此的恐怖就是羅賓漢會生生不息的一種正義的理想。據說他是在反抗橫征暴斂的統治者,然後把搶走的財物歸還給被掠奪的人們,然而延續至今的並非是這個傳說的原意。在人們的記憶中,他代表的並不是財富,而是需要,他不是被搶的受害人的衛士,而是貧窮的救濟者。他拿並非自己所有的財產去行善,拿並非他自己生產的東西去送人,強迫別人來為他的慷慨憐憫付賬,以此成了頭一位戴上道義光環的人。他代表著一種觀念,那就是權利取決於需要,而不是成就,我們用不著去創造,隻要坐想就可以,我們接受的不是憑本事吃飯的勞動者,而是什麼都不做的人。每一個平庸之輩都以他當做借口,這些人自己養活不了自己,卻要求有權去處置遠比他們強的人的財產,他們不過是宣稱自己情願把生命貢獻給比他們更下作的人,而那些比他們更優秀的人則會因此付出橫遭搶奪的代價。正是這群最肮髒的東西——這些欺貧詐富的兩麵寄生蟲——被人們當做了道德的理想,這使得在我們這個世界裏,人生產創造的越多,他自己的權利就喪失得越多,直到有一天,假如他有足夠才能的話,他就會變成連半點權利都沒有、被所有的索取者分食的犧牲品——而與此同時,人要是想淩駕於權利、準則和道德之上,想要為所欲為,甚至能夠掠奪和殺人,他隻要提出要求就可以了。我們身邊的這個世界正在分崩離析,對此你是否感到很奇怪?這就是我正在搏鬥和抗爭的東西,裏爾登先生。在人們能夠了解代表人類的一切象征和意義之前,羅賓漢是最不道德、最卑鄙的象征,地球上將不會有正義,人類將難以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