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到這些,想必任誰都會覺得公元1世紀最後30年的羅馬帝國處在一個非常黑暗的時代,而且塔西佗在講述他的“最近的過去”的《編年史》中也對提比略至尼祿為止的這一段羅馬帝政大加批判。如果他的批判是正確的,羅馬帝國實際上就成為了一個罪惡曾經橫行長達82年之久的國家。如果我們重拾散見於塔西佗著作各處的作者的思緒,就會發現將羅馬帝國從這種絕望的狀態中拯救出來的是涅爾瓦以及緊隨其後的圖拉真。

塔西佗的這種曆史觀決定了後世對羅馬帝國的評價。後世將涅爾瓦、圖拉真、哈德良、安東尼·庇護、馬爾庫斯·奧勒留稱為“五賢帝”,也說明了塔西佗曆史觀的影響之深遠。

這五人確實擁有堪稱為“賢帝”的才能。但是,是不是隻有這五人是賢帝,前後的皇帝們都是暴君或昏君·如果是這樣,羅馬帝國為何沒有更快地滅亡呢?五賢帝的統治時間前後共83年,羅馬建立帝政直到滅亡卻經曆了500年的歲月。

僅靠80多年的善政絕對無法另外維持400多年。雖然放棄了征服喀裏多尼亞(現在的蘇格蘭),卻沒有從不列顛全麵撤退,因此“征服了不列顛卻最終放棄”的表述與事實相反。但除了這一件事之外,塔西佗並沒有一如既往地撒謊。傾向於隻關注事物的黑暗麵是他個人的性格使然。與塔西佗年齡相仿、同時也是塔西佗好友的小普林尼沒有像塔西佗那樣憤怒絕望,但是這位小普林尼隻留下了一些信件,並沒有著書立說。

另外,危機總是指的消極現象嗎?這種疑問油然而生。首先,人具有一種“將自己所處時代的危機看得比其他任何時代的危機都嚴重”的性格傾向。並且,縱觀羅馬的曆史,也並非因為萬事順利步向興旺,之後因諸事不順而逐漸衰退。羅馬是自公元前753年建國以來在克服幾度襲來的危機中逐漸興盛起來的。

公元前390年,首都羅馬一時被凱爾特人占據在當時不也麵臨過一場危機嗎?在那前後讓羅馬人苦不堪言的貴族與平民的鬥爭又如何·與薩莫奈人之間持續40年的戰役又如何·被伊庇魯斯的國王皮洛士入侵而陷入的苦戰呢?(參閱《羅馬人的故事1·羅馬不是一天建成的》)與強國迦太基之間前後持續百年的死戰,特別是與名將漢尼拔對陣的長達16年的第二次布匿戰爭,這難道不算危機嗎?(參閱《羅馬人的故事2·漢尼拔戰記》)擊敗宿敵迦太基成為西地中海的霸主之後,羅馬人也並非永久擺脫了危機。將羅馬社會的不公正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格拉古兄弟時代,意大利半島的各部族一致團結起來反抗羅馬的公元前90年的“同盟戰爭”,以及馬略和蘇拉彼此肅清對方數千名追隨者的10年內亂(參閱第3卷《勝者的迷思》),這當中的任何一個事件都是足以撼動羅馬帝國基石的危機。

此外,還有龐培和愷撒之間圍繞國家製度展開的戰爭。結果就在到愷撒獲勝為止戰爭終於告一段落之後沒多久,以愷撒被暗殺為導火索再次爆發了安東尼與屋大維之間14年的權力鬥爭。(參閱《羅馬人的故事·愷撒時代》)這些危機的共同點便是它們都是各個時期的羅馬人在被迫必須作出是甘願走向衰退還是克服困難東山再起的選擇時所麵臨的危機,並且這種“危機”和“克服”反複上演,即使在步入五賢帝時代,羅馬開始走上衰退期之後一如既往。筆者甚至認為將羅馬人的曆史改稱為“危機與克服的曆史”都不為過。

不過,羅馬在邁向興盛的途中克服危機後會帶來進一步的繁榮,而一旦進入衰退期,危機雖然依舊有望克服,但與進一步的繁榮之間的紐帶就會被切斷。危機都已經克服了,為什麼還不會帶來進一步的繁榮呢?筆者思考,追求對這個問題的解答不正是找到羅馬帝國滅亡原因的關鍵所在嗎?

筆者接下來要講述公元1世紀最後30年間羅馬人所直麵的危機,有一點是塔西佗不得不同意的,就是在這之後,羅馬出現了前所未有的繁榮。

不過,僅就這個時代最開始的這一年,即公元69年來說,羅馬帝國的混亂程度之嚴重甚至讓人覺得塔西佗在寫到“這險些成為帝國的最後一年”時所感到的憤怒與絕望是理所當然的。然而,即使在2000年後的現代,如果政府在一年之內三次垮台的話,就算不是傾向於將所有事情都朝消極黑暗的方向解釋的人,也不得不慨歎自己生不逢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