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7月6日,張一鳴帶著在512團當連長的表弟白少琛一起回到了南京,他是到南京辦事,順便看望舅舅,所以把表弟也帶來了。白少琛是白敬文的第三個兒子,23歲,是張一鳴當初所要的中央軍校學員之一。他自幼愛看《三國演義》、《隋唐英雄傳》、《說嶽全傳》、《拿破侖傳》,對書中的英雄人物崇拜得五體投地,夢想自己有一天也能血戰沙場,建功立業,張一鳴的成功給他做了一個絕好的典範,所以高中一畢業,他就迫不及待地考入了中央軍校,成了一名優秀的學員。他的外表相當英俊,有著白皙的皮膚,寬寬的額頭,一雙俊美的眼睛總是帶著點笑意,好像含著什麼情義,他的身材頎長呈“V”字形,兩條長腿在軍服和長靴的襯托下顯得更加修長,使他的身材看起來非常的完美。和表哥深沉、冷峻的性格相反,他的性格開朗、灑脫,待人熱情、豪爽,他周圍的人,無論官兵都很喜歡他。
一行人坐著張一鳴的雪佛蘭,經過三天的長途跋涉,於6日下午到達了南京。他們驅車來到城北,飛跑的汽車在山西路的一所大洋房門前停了下來,汽車兵按白少琛所說按了三下喇叭,鐵門上的一個小窗開了,露出一張核桃一般的老臉。白少琛把頭伸到車外,叫道:“老胡,快開門!”
兩扇大鐵門霍地開了,汽車慢慢駛進門,鐵門就“砰”地關上了。汽車順著沙礫鋪成的小道繼續往前開,道路兩旁是高大的樹木,枝丫在上麵交錯糾纏,形成了一個拱形,斑斑駁駁的陽光從密密的枝葉間投下,像灑了一地的碎金。車子在一個轉彎之後,眼前豁然開朗,一片綠色的草地一直延伸到一座白色的法國式建築前,草坪的中間有一個大魚池,魚池裏放有一尊精美的噴水雕塑,左麵花圃裏各式各樣的花卉正在怒放,空氣裏散發著醉人的香味。
白敬文和他的長子白少飛尚未回家,接待他們的是白少飛的妻子姚紫芸。她長著一張俏麗的鵝蛋臉,皮膚細白,一雙丹鳳眼讓她頗具古典味,雖然已經生育,腰身依然苗條。她的舉止端莊,風度優雅,身上穿著淡紫色的綢旗袍,更增了幾分高貴的氣質。
白少琛走進客廳,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叫道:“劉媽,快倒水來,渴死了!”
姚紫芸忙擰開了房裏的一台電扇,隨著電扇搖頭晃腦地送來一陣陣風,屋裏頓時涼爽了許多。她又吩咐桂嫂拿來了濕毛巾,讓他們擦臉。
劉媽端來涼茶和一大盤西瓜,姚紫芸說道:“吃點西瓜吧,這是真正的馬陵瓜,甜得很。我去給爸爸和少飛打個電話,告訴他們你們到了。”
她到過道裏打電話去了。張一鳴對趙義偉說道:“你也累了,坐下吃點西瓜吧。”
白少琛也道:“義偉兄請坐吧,在我家裏不用客氣。”
他想起司機還在外麵,忙叫人把他帶到下房裏去,也給他吃些西瓜。
這幾個人本來又累又渴,又是軍人風度,當下毫不客氣地把一盤西瓜吃了個幹淨。劉媽看他們吃完了,忙遞上手巾。他們擦擦嘴,又把手擦幹淨,這才覺得舒服了許多。
姚紫芸回到客廳,說道:“他們馬上就回來。”
這時,奶媽抱著她一歲的女兒白麗雯來了。白麗雯長得白白胖胖的,一雙眼睛又大又亮,紅潤的小嘴旁有兩個淺淺的酒窩,身穿一條短短的白色緞子裙,象個洋娃娃似的,可愛極了。奶媽把她放到地上,她邁著兩條小胖腿兒,搖搖晃晃地向她母親跑過去,姚紫芸牽著她,笑道:“來見見你表伯和你三叔,你還沒見過他們呢。”
白少琛從沙發裏一躍而起,上前把她抱了起來,笑道:“都會走路了,三叔參軍的時候還沒你呢。”
姚紫芸笑道:“你想想你離家有多久了?都兩年了。”
“那倒是。”白少琛說著,把侄女往空中舉了幾下,逗得她格格直笑。坐回沙發,把她放在自己腿上,說道,“快,叫三叔!”
白麗雯沒理他,因為她已看到了他腰間的手槍,正好奇地伸手去抓。白少琛叫道:“啊唷,一見麵就繳槍,可不得了。”
大家都笑了。白麗雯沒拿到槍,“哇”地大哭起來。張一鳴把她抱過來,笑道:“三叔不好,我們不理他。到表伯這裏來,表伯給你。”
他取出自己那把小巧精致的白朗寧手槍,退掉子彈,遞到她手裏。她雙手抱著槍,登時破涕為笑。姚紫芸見他們如此喜歡她,心裏高興,嘴上卻說:“表哥,你別這麼慣她,當心把槍給你弄壞了。”
張一鳴看著她的小臉,仔細審視了一番,說道:“這孩子長得有點象她姑姑,簡直和琳兒小時候一模一樣。”
姚紫芸笑道:“大家都這麼說。”
白少琛問道:“琳兒還沒放假嗎?”
“已經放假了。她出去遛狗去了,大概要回來了。”
“我最後一次見她的時候,她還是個小姑娘呢。”張一鳴說道,“前年回國,我到南京來,她去了上海沒見著,算起來我們有5年沒見麵了,真不知道她現在長成什麼樣了。我還記得她小時候的樣子,圓圓的臉,大大的眼睛,白白胖胖的像個洋娃娃。”
白少琛嗬嗬笑了起來,“她現在可不像洋娃娃了,淘氣還是一樣的淘氣,一天到晚嘻嘻哈哈的,象個瘋丫頭一樣。你呆會兒見了就知道了。”
“琳兒小時候就很活潑,誰都喜歡她。那時候她愛畫畫,家裏的牆壁上到處都是她的大作,還不許傭人擦掉。”張一鳴想起他的小表妹白曼琳,也不禁莞爾。
他覺得腳上吃痛,低頭一看,原來是白麗雯手裏的槍掉了,正好砸在他的腳指頭上。姚紫芸忙向他道歉,一麵叫奶媽把孩子抱過去。張一鳴連說不礙事。這時,外麵傳來汽車的聲音,白少琛說:“可能是爸爸回來了。”
白敬文進來了,後麵跟著白少飛。白敬文雖說56歲了,看起來卻隻有50來歲的樣子,麵容清臒,五官與白少琛十分相像。白敬文早年留學美國,現在是南京一所大學的校長,出過幾本頗有影響的著作,在學術界相當有名氣。他有著儒雅的學者風度,步態從容,神色和藹,眼睛裏總帶著一點笑意,讓人覺得親切。白少飛28歲,哈佛大學博士,在外交部當科長。他長得象死去的母親,非常俊美,隻是帶著一點女性的清秀,少了弟弟那種神采飛揚的氣勢,多了幾分文弱書生的味道。
白敬文一進來,三個軍官齊刷刷地站了起來,立正行禮。他含笑點頭,說道:“不要這麼多禮,都坐下吧。”
三人等他坐下了,方才跟著坐下。寒暄了一會,張一鳴問道:“少飛,現在中日關係很緊張,外交部有什麼消息?”
白少飛的臉上顯出了一絲憂慮:“日本駐華大使川越茂到南京來了,現在正就中日關係問題在外交部進行商談。據我們所了解,他來南京之前,先到上海同日本使館高級官員和海陸軍武官開了會,然後又到天津會晤了日本住屯軍司令田代。他此行的目的說是要‘調整’中日關係,還讓日本駐華大使館參事高信六郎和秘書清水也到外交部進行磋商。可是商談毫無進展。日本軍隊仍在北平郊外演習,華北局勢依然非常緊張,不能不讓人擔憂啊!”
“聽說孔財長去了美國,恐怕也與此有關吧?”
白少飛回答說:“孔財長此行是為了會晤羅斯福總統和國務卿赫爾,希望能促進兩國友誼,進一步推廣中美商務。其實這隻是官樣文章,真正的目的是希望在中日關係問題上,美國能更多的支持中國。”
張一鳴雖然知道舅舅一向潛心於學術和教學的研究,不大關心政治,但出於尊重,他還是問了一句:“舅舅,您看時局會如何發展?”
“我覺得不容樂觀。當年日本侵占東三省之前,不也是搞演習嗎?演習演習,最後就演出戰火來了。現在日本又在北平演習,我擔心會是故伎重演。遠卓,你是軍界中人,懂得軍事,說說你的看法吧。”
張一鳴不假思索地說道:“依我看,中日開戰已在所難免。從目前的形勢來看,日本人的外交談判不過是開戰之前放的煙幕,以掩蓋其後的軍事行動,戰爭已經隻是時間上的問題了。”
白敬文歎了口氣。他不怕死,卻害怕兒孫們受到戰爭的傷害,尤其是老三,他是軍人,一旦打仗,他就得麵臨戰死的危險。再說他本人隻是個大學校長,薪水有限,家裏能夠維持這樣的生活水平,全靠父親留下的房產和田地,而這些不能搬動的東西最容易毀於戰火。他憂心忡忡地說道:“是呀,我也有同感。可是,不到真正開戰,我還是希望能夠通過外交途徑解決。畢竟中國是個弱國,而日本又是世界排名第四的軍事強國,一旦開戰,勝敗難料。何況打起仗來,又是生靈塗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