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在哪兒見過你,哦,我想起來了,那天在山上吹笛子的就是你吧?”趙義偉躺在用作病房的帳篷裏,問一個護士。這是他被送到衛生隊的第三天,他的傷情已經有所好轉。他到衛生隊後,救治他的徐澤遠發現他的背上有一塊彈片,左臂上一塊,左手大指被削掉了一截,最麻煩的是他的腦袋不知被什麼東西砸傷,不僅砸出了一個極大的血包,而且神誌不清並伴有惡心、嘔吐等症狀。徐澤遠擔心他有腦震蕩,如果傷得厲害,恢複不好的話會留下後遺症。好在他是練武之人,身健體壯,骨頭也硬,第二天神誌就完全恢複了正常。現在,他看著這個端著藥盤進來的護士,覺得她那張秀氣的臉有些麵熟,想了一會兒才想起她就是在山崖上吹笛子的譚佩瑤。
她沒有開口,隻微笑了一下,表示他猜對了。因為背上有傷,他趴在床上,頭向一邊扭著,這個姿勢讓他覺得不舒服,他試圖轉過身子,翻成側身躺的姿勢。就這麼一動,扯著了身上的傷口,痛得他咧了咧嘴。
“你的傷口很痛嗎?要不要給你拿點止痛藥?”
“要說不痛那是假的,不過我還忍得住,用不著止痛藥。”
“隨便你,你要是忍不住了,跟我說一聲,我給你拿藥。”她猶豫了一下,問道,“聽說你是為了救師長受的傷?”
“是的。”
“師長他沒什麼事吧?”
“當然沒事,我這傷是白受的嗎?”
她望著他,眼神說不出是欽佩還是感激,說道:“你真勇敢。”
趙義偉18歲當兵,在軍營裏待了8年,平時沒事,不是和人切磋拳腳,就是找人喝酒,很少和女人打交道,也沒在女色上動過腦筋,他常說一句話:咱要求不高,隻要有肉吃,有酒喝,這日子就過得舒坦了。他這是第一次聽到女性對他的讚美話,竟然有點不知所措,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譚佩瑤見他這麼一個魁梧的大漢,竟然露出與他外表不相配的靦腆,忍不住“撲哧”一笑。他不明白她笑什麼,看她望著自己笑,也跟著傻呼呼地笑了起來。她看他這個樣子,越發笑個不住。
她拿過床頭的水瓶,給他倒了一杯水,取出藥片,說道:“趙副官,你把頭偏過來一點,我好喂你吃藥。”
他扭過頭,她把藥片放到他嘴裏,正在喂他喝水,隻聽得一陣皮靴聲由遠而近,到門口停住了。隨著帳篷的門簾一掀,張一鳴進來了。見是師長,趙義偉掙紮著想起來,張一鳴疾走幾步,上前按住了他:“別動,你身上有傷,千萬不要動。”
\t譚佩瑤一顆心激動得“砰砰”直跳,臉也覺得發燙,情不自**想道:我的頭發亂不亂,濺在臉上的血跡應該擦幹淨了吧。她伸手想攏一攏頭發,又怕太露骨,手剛舉起又放下了。她找來一根凳子放在張一鳴身後:“師長,您請坐。”
“謝謝。”可是這一次張一鳴並沒有注意到她,他的眼睛一直關切地看著趙義偉。事實上,他已經忘記她了,他每天要碰到那麼多人,處理那麼多事,又怎麼能記得住一個和他偶然邂逅的普通女兵。而譚佩瑤的激動也並沒讓他覺得有什麼,因為女兵們平時見了他都比較緊張。他很自然地問她:“他的傷勢怎麼樣?”
她覺得嗓子有點發幹,“還好。徐醫生說,他身上的傷都沒傷到要害。”話一出口,她覺得自己的聲音都變了。
“那就好。”張一鳴鬆了口氣,坐到凳子上,問趙義偉,“感覺好些了嗎?傷口痛得厲不厲害?”
“不厲害,這點傷不算什麼。我身體壯,要不了幾天就好了。師座,這幾天戰況怎麼樣?”
“很好。”張一鳴的聲音有著抑製不住的興奮,“106師團已經在萬家嶺被我軍殲滅了,隻可惜天黑,我們的人沒發現師團長鬆浦淳六郞,讓他給跑掉了,沒能全殲。”
“痛快!”趙義偉大叫,“咱們跟日本人打了這麼久,還是這一仗最痛快!”
“是啊,確實痛快。而且殲滅了106師團,日軍不用拚死向萬家嶺馳援,我們麵前的敵人對我們的攻擊也明顯減弱了。”
“德成死了,現在誰在當旅團長?”
“宮城直哉。據說是日本陸軍學院的優等生,五短身材,外表像個老實的農夫,其實是隻狐狸 。他的心思連他的手下都難以捉摸,是個非常狡詐的人物。”張一鳴說到這裏,突然對譚佩瑤說道,“我有話要和趙副官說,你先出去,等一會兒再來。”
譚佩瑤舍不得走,但他下了令,她不能不走,隻得說道:“那我走了,有事就在門口叫我一聲,我聽得到。”
張一鳴沒有回頭,隨口“唔”了一聲。她見他連看都不看她一眼,心裏有點難受,眼睛濕潤了,趕緊走了出來。回到護士室,正好裏麵沒人,她趕快擦了擦眼睛,找了一把椅子坐下,順手拿起一支筆,在桌上無意識地亂劃。她來到衛生隊已有好幾個月了,也遠遠地見過張一鳴幾次,覺得他雖然長得英俊,但表情嚴肅,有點讓人害怕。自從那天在山崖邊和他不期而遇後,短短的幾句交談,完全改變了他給她的印象,而他話語中帶出的那一點關切,更讓她產生了不敢為人道的幻想。這些天來,她吃不好,睡不安,腦子裏老是浮現出他那英俊的臉龐和那雙略帶憐惜的眼睛。懷著一個少女的癡夢,她盼著能再見到他,可要見到他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又沒有勇氣直入公堂地去找他。她每天都能聽到有關他的故事,全是關於戰鬥方麵的,聽到的越多,她越把他想象成了一個英雄,戰無不勝,無以倫比,夢想著這個英雄能對自己青眼有加。她也很想知道他其他的一切,尤其是家庭方麵的,但偏偏沒人談起這個,她又不敢向別人打聽,怕被人看穿了她的這點心事。越是這樣無法接近,思念之情就越發強烈,這既讓她感到痛苦,又不乏甜蜜的感覺。現在,他終於來了,她激動得一顆心狂跳,她幻想過很多和他再次邂逅的場麵,唯一沒有想到的是他已經記不起她了,這使她感到非常傷心,幾乎要哭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