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重聚陪都(1)(1 / 3)

武漢會戰開始以來,外圍的中國軍隊與日軍奮力拚搏,戰況激烈。陸軍在地上阻敵的時候,空軍也拿出了僅剩的家當,與日本空軍在藍天上展開了殊死的搏鬥,而在戰爭伊始就失去了大海,在江陰又失去了大部分艦船的海軍官兵們也沒有失去鬥誌,他們冒著敵人飛機的轟炸、軍艦的炮擊,在長江上布設水雷封鎖江麵,用被敵艦打沉的軍艦上卸下的艦炮防守江上要塞,阻擋溯江而上的日軍。憑著一腔熱血,中國軍隊英勇抗擊,也打出了萬家嶺這樣的勝仗,可畢竟實力懸殊,抵擋不住來勢凶猛的日軍,隻能邊打邊退,盡量遲滯他們的前進步伐。

由於擔心武漢不保,很多人在武漢會戰打響就開始了前往大後方的逃難旅程。政府也吸取了南京失守後軍民慘遭殺戮的教訓,要求駐武漢的各機關團體、廠礦、企業、學校以及民眾一律離開武漢撤往後方。

白、葉兩家人也開始了第二次逃難,並再次分離,葉寒楓和他母親最先離開,接著便是白敬文領著他的師生撤走,白曼琳也跟著他,白少飛則帶著妻子和女兒隨同外交部西遷。大家分別時都隻有發自內心的一句話:一路平安,重慶再見。

當時入川,沒有鐵路,公路也極少,“蜀道難,難於上青天”,如果步行入川,其艱難程度可想而知,所以走水路似乎是最好的選擇。長江從宜昌往上開始變得狹窄,俗稱川江,其航道十分險惡,險灘密布,青灘、泄灘、崆嶺灘等37處險灘因為礁石林立,水流湍急,曆來就被稱之為“鬼門關”。由於航道太窄,噸位大、吃水深的大型輪船無法在川江行駛,所有從上海、南京、武漢等地來的大船上的乘客和貨物隻能在宜昌下船“換載”,轉乘四川民生公司的小火輪進川。

白敬文帶著女兒和師生們坐招商局的船離開武漢,招商局的船大,不能進入川江,他們也得在宜昌“轉載”。到了宜昌,船還沒靠上碼頭,白曼琳就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隻見江邊一直到城裏的那段空地上,各種等待轉運的物資密密麻麻地堆積如山,想要上行的難民和準備“換載”下行趕赴戰場的川軍官兵們鬧哄哄地擠在那裏,擁塞得水泄不通。七七以來,大片國土相繼淪陷,日軍殘忍暴虐,所到之處,燒殺淫掠、生靈塗炭。淪陷區百姓不得不離開世代居住的家園,向大後方遷徙,由此形成了中國曆史上最大的移民浪潮。到武漢會戰的時候,已經有兩千多萬人含著熱淚拋棄故土家園,爬山涉水地開始了流亡生活。一路之上,能搭上交通工具算是幸運,多數時候還得步行,食物的缺乏,旅途的勞累,使一些老弱經受不起倒在了途中,給路邊的荒野增添一座草草埋葬的新墳,親人慟哭一陣,還是得擦一擦眼淚,繼續跟著人流往前湧動。由北到南,由東到西,一支支難民隊伍象歸海的河流一樣湧向西南大後方,其中不少人是沿江而上前往四川。宜昌是進出四川的重要轉運港,因此一批又一批的難民、設備和物資,冒著敵機的轟炸,從長江中、下遊來到這裏,等待轉往重慶。日軍進逼武漢後,這股逃難的潮流更加洶湧了,滾滾而來的難民和傷兵把小城擠得快要爆炸了,旅店、學校,甚至於大街小巷、船塢碼頭,隻要人能呆的地方,都被擠滿了,源源而來的各種機器設備、軍工器材和其他物資,也都堆積在那裏等候“轉載”。由於人多船少,每天有數萬人滯留在那裏,整個小城喧鬧混亂,人心惶急不安。

好容易進了城,城裏的情景讓一向樂觀的白曼琳也不免憂心忡忡。街道上到處都是人,不管男女,不論貧富,因為找不到棲身之處,隻好露宿街頭,焦慮不安地擠在居民的屋簷下歇息,箱籠、包袱、衣物、水壺、飯碗就堆在身邊。數以萬計的難民也給小城帶來了反常的繁華,當地居民紛紛上街擺攤販賣各種吃食、茶水以及日用品。此外就是難民擺設的地攤,物件從古董、玉器、衣服、鍾表到金銀首飾,應有盡有。在一家旅店門口,一對年輕夫婦正拿著一幅祖傳的古畫在向行人兜售,他們兩歲的兒子在一旁拉著母親的衣角,嗚嗚地哭著:“我不要吃饅頭,我要吃飯,我要吃肉。”

懷著一線希望,白敬文領著大家挨著每家客店詢問,但沒有一家有空房,心不由得涼了半截。到了懷遠路,他看到一幢小樓前麵密密麻麻地擠滿了人,直擠了半裏地,別說人,連條狗都別想鑽過去。他走過去,向一個穿著長衫、帶著眼鏡的中年男人問道:“先生,請問前麵是什麼地方?怎麼這麼多人啊?”

“那是民生公司在宜昌的分公司,聽口音你也是從下江來的吧,現在逃難的人多,船票不好買呢。”

聽說是民生公司,白曼琳踮起腳尖,睜大雙眼尋找售票窗,人太多,她看不到。這時,背後突然有人使勁把她往旁邊一推,一麵推,一麵大聲吼道:“讓開,快讓開,讓我們過去!”

她回頭一看,隻見幾個軍人正在費力地往前擠,人多,他們沒能擠進去,其中一個暴躁起來,拔出手槍對空放了一槍,聽到槍聲,人群裏不少人嚇得尖聲大叫,使本來就緊張的氣氛又增添了一層恐慌,秩序更加混亂。走在後麵的是一個中校軍官,約有26、7歲,身材雖然高大健美,可是麵目可怖,左眼上戴著黑眼罩,左臉頰上有一道惹眼的傷疤,傷疤很深,把鼻子和嘴扯歪了,讓人望而生畏。他看到了白曼琳,恐怖的臉上立刻現出了驚喜的笑容,推開身邊的人朝她擠了過來:“這不是白小姐嗎?上海一別,想不到會在這裏見到你。”

她看著那軍官覺得眼生,想了半天也沒想起他是誰。他看她一臉的疑惑,解釋道:“白小姐不認得我了,我在上海傷兵醫院的時候,你護理過我。我當時眼睛被炸瞎,臉也被炸傷了,心裏煩躁又說不出話,就亂發脾氣摔東西,是你守著安慰我,拿勺子一勺一勺地喂我喝雞粥--”

“你是劉營長!”她想起來了,霎時滿臉都是笑意,“見到你太高興了。你不說我還真認不出你,我最後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臉上包的紗布還沒拆呢。”

“我倒真沒想到這個,我認得你,你不認得我。你走了以後,頭幾天沒見到你,以為人家把你換走了,還發了一陣脾氣。後來聽說你到前線受了重傷,一直到返回部隊之前也沒見到你回醫院,還以為你已經犧牲了,難過了好久。”他熱忱地說道,“能夠再見你,實在太高興了。”

“謝謝你的關心。你這是去哪裏?”

“去重慶,我奉命押送一批物資入川。我到這裏來就是來問他們給我安排好船沒有?”

“你怎麼讓你的部下在這裏放槍啊?人這麼多,不怕出事嗎?”

“嗨,他們也是急的,我們今天來了三次都沒找到經理,天曉得是真不在還是躲起來了。我們已經在這裏等了一個禮拜了,人走不了不要緊,可這批物資很重要,丟不得,我都快要急死了。你呢,到宜昌多久了?”

“剛到。一下船就奔這兒來了,沒想到人這麼多。”

“你一個人?”

“不是,我和我父親,”她指了一下白敬文,又指了指周圍的師生,“還有他們。”

她把父親給劉營長作了介紹,他熱情地和白敬文握了握手,問道:“現在買票很難,白校長有什麼打算嗎?”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照目前的情形來看,我們短時間內怕是走不了,這麼大一支隊伍滯留在這裏,住的地方首先就是個問題。”

“城裏肯定住不了,我和弟兄們跑了不少路才在城外找了個地方。我們現在住在一個鹽商的倉庫裏,離城有2裏地。現在離城近一點的地方也不好找了,太遠了又不方便。”他是個熱心人,見白曼琳臉色發愁,也積極地給她想辦法,想了一會兒,他突然一拍大腿,笑道:“我想起來了,我可以給你們找個地方。離我的倉庫不遠有一座觀音廟,飛機修理廠的人住在那裏,他們明天一早出發,今天晚上就要裝貨上船,你們正好接得上。負責押運的汪處長我認識,我跟他打個招呼,你們可以先進去等著。”

白曼琳喜出望外,想不到在上海傷兵醫院盡的一點力,竟然收到這樣好的回報,說道:“那就多謝了。”

“不客氣。說走就走,我這就帶你們去,免得夜長夢多。”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跟著劉營長出了城,城外是稻田和菜地,零零落落地散住著人家,都是低矮的平房,屋頂鋪著茅草,房前屋後堆著柴禾,一戶農家的牛欄裏還傳出了耕牛哞哞的叫聲。對於生活在這裏的人來說,一切本來是寧靜、安謐的,可如今卻被看似遙遠卻又真實的戰爭給破壞了。難民們已經從城裏湧到了這裏,幹田裏、菜地上到處都坐著、躺著各種口音的人,甚至狹窄的田埂上也擠滿了。伴隨著人流的,便是滿地的垃圾,酸臭味、屎尿味,順著風勢一陣陣撲過來,薰得白曼琳幾乎要嘔出來。她感激地看著劉營長寬闊的背影,心想虧得碰到了他,不然自己也得和這些難民一樣露宿野地了。

觀音廟在一座小山腳下,廟宇不大,是一個小小的四合院,四周翠竹掩映,後麵還有一條蜿蜒而過的小溪,是個清修的好地方。劉營長和門口的衛兵打了個招呼,領著白敬文進去。院子裏垃圾遍地,汙水橫流,穿著軍裝的人和衣衫破舊的挑夫正忙著收拾東西,一個上尉軍官就站在院子中間,大聲指揮著,一片喧鬧雜亂的景象。

劉營長衝著上尉喊道:“齊隊長,汪處長在嗎?”

齊隊長說道:“處長不在,你得到碼頭去找他。我們的船到了,他帶人到碼頭趕著搬機器,爭取天黑以前搬到船上,要不然到了晚上,黑燈瞎火的不好幹。你找他有事嗎?”

劉營長指了指白敬文。“跟你說也一樣。這位是淮南大學的白校長,他的學校要遷到重慶,師生們沒有住處,我帶他們過來等著,等你們走了就住進來。”

“不用等,我們的東西已經收拾完了,屋子都空著,白校長你可以叫你的人進來。”

白敬文道了謝,招呼師生們進來。他環顧了一下,廟宇年久失修,已經有些殘破,正中是大殿,左右各有一排小房間。他走進大殿,迎麵就看到站在蓮台上的觀世音菩薩,身上的彩色大部分已經脫落,塵埃遍布,手裏托著已經缺口的淨瓶。地上滿是稻草,還有廢報、破襪子和爛布條之類,大概飛機廠的人晚上就睡在這裏。他看了看其餘的房子,左麵的三間屋有兩間供著不知名的神仙,地上同樣鋪著稻草,另外一間靠牆放著幾張床,也沒有床單被褥,隻有破了的葦席。右麵是一間大的廚房,裏麵除了一口大鍋、幾張桌子和一些條凳,其他什麼都沒有,旁邊還有一間小屋,可是不用進去看,裏麵冒出的氣味已經告訴他那是廁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