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琳,快點,已經在報幕了,馬上該你上場了。”
“來了。”白曼琳一麵回答,一麵急衝衝地照了照鏡子,整理一下衣服和頭發。她穿著一條紅色的西班牙式長裙,梳著西班牙式的傳統發髻,臉上畫著舞台妝,顯得分外的豔麗。她這是參加重慶大學生聯合會搞的義演活動,隨父親來到重慶以後,因為她以前所在的學校遷到了川南,她隻得再次轉學到了另外一所醫學院。她是學校的學生會代表,這次重慶的大學生聯合會搞“為支援前線將士義演”活動,她當然積極參加,表演了兩個節目,一個是舞蹈《西班牙鬥牛士》,一個是她的獨唱,大家覺得她的歌聲很象上海灘上有名的甜歌皇後周璿,又推選她的獨唱為義演的壓軸節目。
她出了化妝間,向前台走去。當她聽到報幕員說道:“下麵有請醫學院的白曼琳小姐演唱《天涯歌女》”時,加快腳步,含笑走向舞台前麵的話筒。
她款款走進舞台,劇場前麵兩排坐著的一群年輕人立即拍起巴掌來,同時又有兩個年輕人抬著一個很大的鮮花籃走上台,後麵跟著一個西裝革履、油頭粉麵的青年。劇院裏觀看表演的人都覺得不可思議,他們知道重慶的冬天雖然不是冰天雪地,但要弄到這樣大的鮮花籃也並非易事。因為事先的宣傳工作做得好,加上是周末,劇院裏幾乎座無虛席,看到這一幕,一些從上海、南京等大城市逃難到重慶的人不免想起了戰前一些大劇院裏有人力捧歌女和戲子的場景來。那個西裝青年長得不難看,隻是頭發上抹滿了發乳,臉上的雪花膏搽得太多,有點浮滑之氣。他走到白曼琳麵前,深深鞠了一躬,然後把花籃遞給她。白曼琳心裏非常不快,她在這裏義演了三天,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場麵,但她是這次義演的組織者之一,又在眾目睽睽之下,不能不理他,隻得勉強接過,說了聲“謝謝”。聽了她的話,那個青年又鞠了一個躬,然後轉身麵對觀眾得意地揮了揮手,前麵兩排的年輕人頓時大聲喝起彩來。白曼琳心裏生氣,又不便發作,等他轉身一走,她立即把花籃放下,走到話筒旁,一隻手提著裙裾,望著台下的觀眾行了一個屈膝禮,那幫青年馬上又拍起巴掌來。她站起身,示意樂隊開始奏樂。聽到音樂響,那幫人才安靜下來。
隨著音樂,白曼琳曼聲歌唱,聲音甜美,確實很象周璿。而且每次唱這首歌,她總是不由自主地想起張一鳴,歌聲中含著真摯的柔情與思念,更打動了聽眾的心。
“天涯呀海角覓呀覓知音。
小妹妹唱歌郎奏琴,
郎呀咱們倆是一條心,
哎呀哎呀,郎呀咱們倆是一條心。
家山呀北望淚呀淚沾襟。
小妹妹想郎直到今,
郎呀患難之交恩愛深,
哎呀哎呀,郎呀患難之交恩愛深。
人生呀誰不惜呀惜青春。
小妹妹似線郎似針,
郎呀穿在一起不離分,
哎呀哎呀,郎呀穿在一起不離分。”
一曲唱完,照例是滿場熱烈的掌聲,有人大喊:“好,再來一首。”她本來就準備唱兩首,第二首唱的是周璿的《四季歌》,唱完之後,她向台下鞠躬,笑著說道:“義演到此結束,謝謝各位同胞的一片愛國之心,我代表重慶大學生聯合會,代表前線的將士們謝謝大家,祝大家身體健康,闔家平安!”
得知演出結束,觀眾紛紛站起身,湧向劇院大門。等他們走得差不多了,白曼琳才回身向後台走去。化妝間在走廊的拐角處,剛拐個彎,那個西裝青年迎了上來,笑著招呼她:“白小姐,我叫郭健,這是我的名片。”
白曼琳不接,問道:“郭先生有事嗎?”
他得意地笑道:“白小姐,我的花籃你喜歡嗎?這些花我可是費了不少力才弄來的。我還專門買了前兩排的票,請朋友們來支持你。”
他不說還好,白曼琳一聽這話,不由得怒從心起。她雖然天性開朗,極少動氣,但真要發起脾氣來,還是很厲害的。她不高興地說道:“郭先生,你的花籃我不喜歡,你最好拿回去,也希望你以後不要再做這樣的事了。我是來義演的學生,不是來賣唱的歌女,用不著你來捧場,請你自重!”
他瞠目結舌,好一會才說:“對不起,我沒有不尊重你的意思,我以為這樣做你會喜歡。”
“恰恰相反,我一點也不喜歡。我還有事,失陪了。”
她邁步就走,他急忙伸手攔住了她,說道:“白小姐,請你再聽我說兩句。我沒有別的意思,隻想和你交個朋友。真的,我前天來看演出,第一眼看到你的時候我就喜歡上了你,所以才出此下策,想討你歡心,沒想到弄巧成絀。我跟你道歉,請你原諒,我以後再也不幹這種傻事了。”
聽他說得真誠,先前的油腔滑調也不見了,她的氣消了不少。“既然這樣,我就原諒你,請你回去吧。”
“我還沒說完,白小姐,我父親是大華進出口公司的董事長郭鴻誌,我是家裏的獨子,和你交朋友,應該不會--”
白曼琳不想讓他再說下去了,她討厭他這樣的花花公子。“對不起,郭先生,你是富豪之子,我不敢高攀。你這麼有錢,去找別人吧,相信會有很多人願意跟你交朋友。”
他居然沒聽出她話外之音,把她的話當成了恭維,得意地笑了。“說真的,想和我交朋友的人還真不少,尤其是女人,一個個爭著想當我的女朋友,將來好嫁到我家當少奶奶,可我一個也看不上,隻有看到你的時候,我才動了心。白小姐,我希望你能成為我的女朋友。”
“我說過了,我不想高攀。請你以後不要再來了。”她不耐煩地說完,往旁邊走了一步,想繞開他過去。
他再次攔住了她,滿臉的委屈,不明白自己哪裏說錯了,又惹惱了她。他是郭家獨子,自幼不僅家裏人寵他,周圍的人知道他將來要繼承萬貫家財,也對他倍加恭維,象這樣冷淡地對待他的,她還是第一個,他從未受過這樣的輕視,反而激起了他的愛慕之心。“白小姐,我是認真的,你要不相信我是真心,我馬上去跟我父親說,讓他到你家提親。”
她嘲笑道:“我也是認真的,我和你說實話,我已經訂婚了。”
他搖了搖頭:“我不信,我觀察你好幾天了,沒發現有其他男人來找過你。”
“他是軍人,正在前線打仗。”
“當兵的?”他鬆了口氣,臉上現出自得的笑容,“你怎麼想起和一個當兵的訂婚?你不如退婚吧,跟一個商界巨富的公子不比跟一個當兵的好嗎?你要是退了婚,我會給他一筆錢作為補償。”
“當兵的怎麼啦?”她被他激怒了,一張俏臉漲得通紅,說道,“沒有軍人,你早當亡國奴了,還能靠著你父親的錢在這裏當一條自以為是的寄生蟲!”
“說得好!”她背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讓她日思夜念的聲音。
“表哥!”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下轉過身,隻見張一鳴身穿筆挺的黃呢軍服,外罩黑呢大氅,正威風凜凜地從拐角處走過來,身後跟著趙義偉。她驚喜交集,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睜著一雙大眼望著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張一鳴走到她身邊,一雙眼睛冷冷地看著郭健,看得後者心裏發毛,然後,他開了口,“我就是她要嫁的那個當兵的,你還想說什麼嗎?”
郭健呆住了,看了看他的臉,又看了看他衣領上四顆閃閃發亮的金三角,認出他是誰了,頓時額上冷汗直冒,半天才說道:“對不起,將軍,我不知道白小姐是您的人,我不是故意想冒犯您,我是真不知道,對不起。”
“表哥,算了,”久別重逢,白曼琳急於和表哥訴說離別之情,不想再理這個無聊的花花公子,“不要跟他計較了,讓他走吧。”
“好,這一次我就不追究了。不過以後你要是再敢來糾纏我的未婚妻,別怪我對你不客氣!快走吧!”
郭健如蒙大赦,趕快象老鼠似的一溜煙跑了。趙義偉看了,忍不住大笑起來。張一鳴根本沒注意,他低下頭,望著那張美得讓他意飛神馳的臉,微笑道:“琳兒,你的歌唱得真好,還真像周璿。”
她笑了,微微偏著頭,顯得嬌俏而嫵媚。“大家都這麼說,那我跳的舞呢?好不好看?”
“你跳了舞嗎?”他一臉的遺憾,“我沒看到,我來的時候演出已經快結束了。”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事先也不通知我一聲?”
“剛到,聽少飛說你在這裏,我就來了。”
“曼琳,”幾個女學生卸完妝,換好衣服出來了,其中一個叫方小雅的說道,“你怎麼還不去卸妝啊,你快點吧,我們一起去吃擔擔麵。”
張一鳴抬起頭,正好和她打了個照麵,她驚得睜大了眼睛,叫了起來:“你是張將軍吧?我在報紙上見過你的照片。”
張一鳴沒有開口,隻微笑了一下。幾個女學生全圍過來了,方小雅對白曼琳說道:“曼琳,你認識張將軍啊?”
原來,白曼琳不想在同學麵前炫耀,隻說自己已經訂了婚,未婚夫在前線打仗,但沒有說是誰,所以他們都不知曉。聽了方小雅的話,她笑道:“我當然認識他,他是我表哥。”
“也是未婚夫。”張一鳴鄭重地補充了一句。
幾個女生發出一陣驚歎,方小雅說道:“好呀,曼琳,你瞞我們瞞得好緊,真不夠朋友。”
“誰瞞你了,我不是說過我的未婚夫在前線打仗嗎?”
“那不算,你沒說是張將軍。我們得罰你,罰你今天請客,大家說怎麼樣?”
大家齊聲附和:“對,是該罰。”
和白曼琳在一起,張一鳴比平時要活躍得多,聽到這些女學生的話,笑道:“這樣吧,今天我來請,你們想吃什麼,隻管說。”
白曼琳笑道:“別理她們,你今天是客,要請也該她們請,哪有客人請客的道理。”
方小雅笑道:“他可不能算客人。張將軍,你是客人嗎?你要承認你是客人,我們就請。”
張一鳴沒有回答她,說道:“不管是不是客人,今天都該我請你們,你們為前線的將士義演,我請你們,也算我代表前線將士向你們表示感謝。怎麼樣,這個理由很充分吧?”
方小雅笑道:“張將軍,我們開玩笑,你別當真。你大老遠回來,正該和曼琳好好聚一聚,我們去了不是煞風景嗎?曼琳怕要恨死我們了。”
白曼琳咬牙道:“你胡說八道些什麼?小心我撕了你的嘴。”
方小雅笑道:“曼琳急了,我們快走吧,我還得留著這張嘴去吃擔擔麵呢。”
白曼琳說道:“說好了讓他請客,你們又要走,這算什麼?你們今天要是走了,我就不認你們是朋友了。”
方小雅笑道:“你別嘴硬,我們今天要是不知趣去了,你才不會認我們了。張將軍,曼琳就交給你了,我們走吧。”
“再見。”女生們笑著走了。
“表哥,你到外麵等我,我換了衣服就來。”白曼琳趕快進更衣室洗掉臉上的彩妝,換上自己的大紅色細呢大衣,戴上白色絨線帽,圍著白色絨線圍巾,恢複了她清純的模樣。
走出劇場,張一鳴正站在大門口等她,她挽住了他的胳臂,仰起頭對他笑道:“前麵有一家咖啡館,情調很不錯,我們去坐一會兒好不好?”
他當然沒意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