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重聚陪都(2)(3 / 3)

白敬文說道:“酒濃度太高了,容易喝醉,你們少喝一點,多吃菜吧。”

“來、來、來,大家吃菜。”葉老太太拿起筷子,夾了一塊板鴨放進張一鳴碗裏,“遠卓,聽說前線條件很差,我看你比以前瘦得多了,一定吃了不少苦,這次回來可要好好補一補,年輕的時候虧了身體,將來老了會一身病痛的。”

“謝謝姨媽關心,我一定注意。”

白敬文對趙義偉說:“我們這是家宴,不拘禮節,趙副官隨便一些,不要客氣。”

“謝謝白校長,我不客氣。”

白曼琳突然想起一件事,問道:“表哥,三哥怎麼沒和你一起回來?”

“少琛本來要一起回來的,他的團裏臨時出了事,幾個新兵不知深淺,用手榴彈炸魚,結果造成一死兩傷的慘劇,他是團長,得留下處理善後事宜。”

熱菜陸續端來了,魔芋燒鴨,芙蓉雞片,幹燒鯽魚,粉蒸排骨,東坡肉……

葉寒楓說道:“遠卓,這些都是正宗的川菜,不過我怕你不習慣,讓他們不要做得太辣。”

“不要緊,我在湖南待這幾個月,已經學會吃辣椒了。”

趙義偉看見白肉半肥半瘦的,每一塊有巴掌大小,切得非常薄,像紙片一樣,上麵淋著紅色的佐料,煞是美觀,伸過筷子夾了一塊嚐了嚐。大概因為葉寒楓打過招呼,佐料不太辣,蒜味較濃,趙義偉是山東人,喜歡吃蒜,又愛吃肥肉,所以對這道菜情有獨鍾。這菜正好放在白曼琳麵前,她見他喜歡,索性把盤子放到他麵前,笑道:“趙副官,你喜歡就多吃一點。”

他客氣道:“白小姐,就放在那裏也一樣,我的手長,夾得到。”

“我不吃肥肉,放在我這裏浪費了。”她端起杯子,說道,“趙副官,我誠心誠意敬你一杯酒,謝謝你在廬山的時候對表哥舍命相救。”

趙義偉喲了一聲,趕緊說道:“白小姐,這可不敢當。我是副官,保護軍座是我的職責,那種情況下,我不做,別的警衛也會做。”

“義偉,你就不要謙遜了,別的警衛反應可沒你快,要不是你,我真不敢說今天還能不能坐在這裏。所以這杯酒你一定要喝。你想,”張一鳴對白曼琳這一舉動非常高興,臉上滿是笑容,望著她說道,“我要是死了,她將來嫁給誰去?”

“表哥,說什麼呢?好像除了你,我就沒人要了。”她格格嬌笑:“早知道我下午就該答應那個姓郭的,人家為了我,還肯補償你一筆錢呢。”

他大笑:“那種草包你要是肯嫁的話,我立馬把眼珠子挖了,承認我張一鳴有眼無珠,看錯了人。”

白少飛問道:“琳兒,怎麼回事,什麼姓郭的?”

“等趙副官把酒喝了,我再告訴你。”她望著趙義偉,笑道:“趙副官,給我一個麵子吧?”

聽她這麼說,趙義偉不能再推辭了,端起杯子一飲而盡。她看著他把酒喝完,笑了一笑,也把自己杯裏的酒喝了,然後繪聲繪色地把義演時發生的事情訴說了一遍。大家聽到那個花花公子竟然說要補償張一鳴損失時,都忍不住笑了。

葉寒楓笑完,說道:“也難怪他作出這幅財大氣粗的樣子,郭家確實有錢,戰前就是上海灘上有名的富豪。郭鴻誌到了重慶之後,不僅做進出口生意,還是重慶一個大投機家,專門囤積緊俏商品,借機**縱市價,從中大發國難財。現在的重慶,正當生意不好做,發橫財的多是這些國難商人。”

白少飛說道:“現在誰不罵這些投機商,重慶的物價漲得這麼快,難民大量湧入是一個原因,但和他們囤積商品、控製價格也有很大關係。”

白曼琳說道:“現在國難當頭,老百姓生活艱難,這些人還忍心哄抬物價,真不知道他們的心是什麼做的?今天的重慶日報就登了一則報道,從北平逃難到重慶的一對年輕夫妻,孩子得了重病,需要一大筆錢做手術,可丈夫是個小學教員,收入很低,平時生活就很艱難,哪有錢給孩子動手術,走投無路之下,妻子瞞著丈夫當了舞女,想掙點錢給孩子治病。還沒等她把手術費掙齊孩子死了,當舞女的事也給丈夫發現了,這個男人覺得妻子給自己丟了臉,羞憤之下,跳了嘉陵江。妻子知道後,也跟著在丈夫跳江的地方跳了下去,至今沒找到屍體。報紙上描述的情景很慘,看得我直流眼淚,真的太慘了。”

姚紫芸說道:“我也有孩子,能夠體會得出那個妻子的心情,她當舞女實屬無奈,為了孩子,做母親的就是把自己賣了都心甘情願,那個教員太不體諒妻子了。”

白少飛說道:“別怪那個教員了,他也很可憐,孩子死了,妻子又當了舞女,對他也是雙重打擊。怪隻怪發動這場戰爭的日本人,還有那些發國難財的奸商。”

白敬文憤然道:“這些奸商,他們玷汙了重慶這個抗戰首都,侮辱了國人的抗戰精神,他們真正是民族的敗類,與漢奸何異?”

趙義偉忍不住了,罵道:“他--”他本來是想罵“他媽的”,剛說了一個“他”字,猛然想到這一家人都是文化人,自己這句話太粗魯,硬生生地把“媽的”兩個字咽回了肚裏。一桌人都望著他,等著他說下去,他半路把話收回,再說就有點底氣不足了,“他們真該像漢奸一樣槍斃。”

張一鳴沒理他,對葉寒楓說道:“你的機械廠情況還好吧?”

“勉強維持而已。”葉寒楓歎了口氣,“現在原材料匱乏,投機商又大量囤積以待高價,抱著錢都不一定買得到,除非你出大價錢,可價格太高了我這裏成本又過不了關。我已經決定跑一趟緬甸,帶幾車原料進來。”

“你自己帶車去嗎?聽說滇緬公路很艱險,路上不好走。”

“我先坐飛機到仰光,在仰光買十輛卡車,然後再買十車原材料,回來的時候我跟車回來。這十車原料夠我用好幾年了,省得以後到處求爹爹告奶奶。”

張一鳴一直在前方,不了解行情,聽了不以為意。白少飛聽了有點驚異,說道:“十輛卡車,你的手筆不小啊,現在一輛卡車的價錢可是戰前的幾倍了。”

葉寒楓笑道:“我哪有能力買十輛卡車,我現在的資金,也就夠買那點原料。這事本來是商業秘密,不過都是自家人,我也不瞞你們,我有個同學在政府任高官,他的部裏要買十輛卡車,他正好管這事,因為是老同學,平時私交不錯,他才把這個差事交給了我。這可是很多人拚了命都爭取不到的好事,我隻需辛苦一趟,連運費都不用出就從緬甸拉一批材料回來,到時候把材料一卸,把車子洗幹淨交給政府就完了,節約的運費和材料差價足夠買兩輛車了。”

白少飛笑道:“你得不了這麼多吧?”

“這個自然,人家也不能白把這個好事給我。我答應了他,事成之後,我給他一輛卡車的錢。”

姚紫芸笑道:“還是他好,坐在家裏動都不用動,輕輕鬆鬆就進了一輛車。”

“這還是老同學,換了別人,一輛車還不一定能行呢。這是一本萬利的買賣,想做的人多得很,你不幹別人還想幹呢。”

白敬文搖頭道:“這個市道,唉,都變成什麼樣了?”

葉寒楓醒悟到姨父是個正直的學者,張一鳴是在前線出生入死的軍人,在他們麵前大談生意經實在不妥,自己一時高興,把這一點給忘了。他拿起筷子,笑道:“大家吃菜,別光顧著說話,菜涼了就不好吃了。”

白敬文滿腹感慨,但怕說出來掃大家的興,忍住了。這時,一個女招待端著酸菜魚頭湯進來了,她一進門就看見了白曼琳,登時呆住了,臉上現出羞愧與難堪的表情,一副進退不得的樣子。葉寒楓看她站著不動,說道:“你怎麼回事?還不快端過來,站著幹嘛?”

白曼琳正咭咭呱呱地和張一鳴又說又笑,聽到葉寒楓的話,扭頭一看,不覺一愣,驚訝地說道:“虞歌?”

虞歌的臉色發白,嘴唇抖動著,幾乎要哭了出來。白曼琳急忙站起身,推開椅子,上前接過她手的湯碗放到桌上,拉著她坐下,問道:“你怎麼會在這裏,我還以為你隨學校到川南去了。”

她搖了搖頭,黯然道:“我早就退學了。”她似乎不願多談,站起身說道,“我還得去端菜,耽誤久了會挨罵的。”

白曼琳拉住她說道:“你別急,我會跟老板說是我要你留下來幫忙。你告訴我,你到底出了什麼事,也許我可以幫你。”

她慘笑了一下,說道:“我沒事,不過是家裏太窮,不能上學了,得出來做事掙錢養家。”

“你父親呢?”

“他所在的那家工廠在大轟炸的時候被炸,破產了。我父親一直想重新找份工作,可是現在重慶的失業人口多得很,年輕人都難找到工作,他就更難了,人家一看他的年紀,問都不問就打發他走。我沒辦法,隻好自己出來找事做,本來想當個文員什麼的,可是沒有大學畢業證,人家根本不要,眼看著家裏連房租都付不起了,我隻能到酒樓來當招待,現在都還沒敢告訴父親,怕他難過。”她說著,眼淚流了一臉,急忙掏出手絹擦了擦。

白曼琳滿心同情她,安慰道:“你別難過,讓我想想辦法,我一定會幫你。”

“謝謝你。”她沒抱多大希望,經曆了太多的磨難,她對生活已經沒有幻想了。

葉寒楓突然開了口:“小姐,你父親以前在工廠裏做什麼?”

虞歌看了他一眼,又望著白曼琳,白曼琳對她說:“這是我姨表兄,他是一家機械廠的老板,也許他能夠幫你。

聽了這話,虞歌的心裏頓時覺得有了一線希望,忙對葉寒楓說:“我父親是一個機電工程師。”

“那就好,”葉寒楓說道,“你回去問一下你父親,問他願不願意到我的廠裏來,如果他願意,請他明天上午十點鍾到辦公室來找我,我們商談一下有關事宜。這是我的名片,上麵有我辦事處的地址。”

虞歌又驚又喜,伸手接過名片,一切似乎太順利了,她竟有做夢一樣的感覺。白曼琳也非常高興,望著葉寒楓,一張俏臉笑得像盛開的鮮花一般:“大表哥,謝謝你。”還沒等葉寒楓說話,她立即對虞歌說道:“你爸爸有了工作,你就不要做事了,回學校吧。”

“輟學這麼久,我還不知道能不能回去。”

“爸爸,”白曼琳叫道,“這件事情得你出麵了,你能不能找我們院長,讓他通融一下,虞歌以前的成績很不錯的。”

“行,”白敬文答應了,“我想這應該不會很難。你們院長也是個老教育家了,他肯定願意這世上少一個女招待,多一個未來的醫生。”

虞歌感激得說不出話來,隻是彎下腰,朝著白敬文深深鞠了個躬,又給葉寒楓鞠了一個,兩人都說:“虞小姐,不要這麼客氣。”

她又拉著白曼琳的手說:“曼琳,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

“跟我這樣客氣幹嘛。我還盼著你早點回學校,我的寢室還空著一張床,到時候我去跟舍監說說,讓她把你安排在那裏,我們晚上又可以躲在被窩裏說悄悄話了。”

虞歌臉上終於現出了笑容:“那太好了。”她是個懂事的女孩,事情既然有了眉目,她不便久待,跟大家道了謝,又鞠了個躬,然後出去了。

白敬文發出一聲感慨:“戰爭,苦的還是普通民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