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重聚陪都(4)(3 / 3)

“他沒說傻話,”張一鳴在少年的肩上拍了拍,“我跟鬼子拚過,還差點喪了命。誰也不是生來就當將軍,我也當過兵,受過傷,在戰場上出生入死,才打拚成了將軍。你們到前線隻要英勇作戰,多立戰功,說不定將來也一樣能成為將軍。”

另外有人見他外表像個文弱書生,有些不相信:“是不是哦?”

張一鳴見他不信,打量了一下周圍,正好看到天上有一隻老鷹在盤旋,他迅速拔出手槍,拉開槍栓,還沒等眾人看清楚,槍響了,老鷹一頭栽了下來,那個少年飛跑過去,把它揀了起來,大叫道:“好凶哦,打到腦殼。”

大家圍過去一看,子彈果然擊穿了老鷹的頭部,都心服了:“看來人家這個將軍確實是打出來的。”

那個少年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將軍,你是哪個部隊的?我將來到你那個部隊去行不?”

張一鳴笑了一下:“我是117軍的。你將來能不能到我的部隊,那得看安排。”

“117軍是不是中央軍?我大哥說過,要當兵就要去中央軍。”

“你大哥在中央軍嗎?”

少年搖了搖頭,臉色突然變得憂傷起來,沒有說話。旁邊的杜教官替他說道:“他大哥在川軍,去年10月在湖北陣亡了。他家弟兄3個,本來按照‘三丁抽一,五丁抽二’的政策,他家不用再出壯丁,可他說要給他大哥報仇,非要來報名不可,他爹媽攔都攔不住。”

“我大哥是個好人,”少年陰鬱地說,“他當兵,一有錢就往家裏寄,第一次得軍鞋,沒舍得穿,寄回來給我,說留給我相親的時候穿,穿好點人家才看得起。大哥死了,聽說死得慘得很,我要上前線去殺鬼子,多殺幾個,給我大哥祭靈。”

張一鳴說道:“你真是個好弟弟,你大哥泉下有知,也該感到欣慰。”

少年得到他的鼓勵,膽子大了起來,說道:“將軍,你的槍法真好,教我行不行?”

他喜歡訓練新兵,隻要有兵帶,什麼都不顧了。聽了少年的話,當然樂意,一口就答應了,“把槍拿過來。”

他脫下大氅遞給白曼琳,接過一支老掉牙的步槍,開始認真地講授射擊要領。有些壯丁本來不習慣和當官的打交道,見他平易近人,也慢慢地圍了過來。白曼琳抱著大氅,站在一旁含笑看著。杜教官見了,跛著腳親自到祠堂裏拿了一條長凳出來,放到她身後,說道:“白小姐,你請坐吧。”

她驚訝道:“你認識我?”

“你們家在這裏買房子幾個月了,你不認識我,我早就認識你們了。這附近的人都知道你們家,連你家人是做什麼的都知道。”

“你們的消息傳得可真快。”

“這裏以前從沒有下江人來住過,大家都很好奇。”他看了張一鳴一眼,後者正在興致勃勃地指點著兩個壯丁如何肉搏,“白小姐,可不可以問一下這位將軍是誰?”

“你對他感到好奇了?”

“我離開軍隊一年多了,這地方消息又閉塞,現在什麼都不知道。雖說退了伍,我還是很想了解軍隊裏的事情。小姐,你能告訴我他是誰嗎?”

“他是117軍軍長張一鳴。”

“我以前跟著11師在羅店打仗的時候,跟新25師配合過,我記得新25師師長也叫張一鳴,不知道是不是他?”

“就是他。”

“真的是他,果然名不虛傳。”

白曼琳得意地笑了一笑。等了不知道多久,她看了看手表,已經快要12點了,忙站起身叫道:“表哥,時間不早了,我們得回去了。”

聽了她的話,他醒悟到自己一看到訓練就什麼都忘了,竟然把她撇到一邊這麼久不管,不知道她會不會不高興,忙看了她一眼,見她臉色如常,放下了心,答應道:“好。”

回到梅園,客廳裏已經擺好了酒菜,大家都在那裏焦急地等著他們。看到兩人回來,白少飛說道:“總算回來了,再不回來,大家要出去找你們了。”

白敬文問道:“你們去哪裏了?怎麼去這麼久?”

葉寒楓笑道:“姨父您就別問他們了,熱戀中的人,哪還有時間概念,就算有,也隻嫌時間過得太快了。”

白曼琳說道:“這跟我可沒關係,大表哥別冤枉我,他是去練兵了,一練兵就什麼都忘了,更別提時間了。”

眾人都覺得奇怪:“這地方練什麼兵啊?”

白曼琳把事情說了一遍。白少飛說道:“表哥,你難得回來,也該好好放鬆一下,不要老想著練兵、打仗的事情。”

姚太太笑道:“表哥,這麼美的妹妹不陪,怎麼去跟那些壯丁混在一起,還好曼琳妹妹好性兒,換了其他女孩子,恐怕早就生氣了。”

“我生什麼氣啊?”白曼琳看著張一鳴笑道:“我倒覺得他做得很對。”四目相對,他也笑了,笑得很自豪,不是為自己,而是為她的深明大義和善解人意。

葉寒楓看在眼裏,心裏說不出的羨慕,笑道:“難怪人家說女大不中留,這還沒嫁呢,就已經是一幅夫唱婦隨的樣子了。”他突然想起了自己那樁不幸的婚姻,心裏一陣發煩,他已經寫信回上海要求離婚,可麥雅嫻不知是沒收到信呢,還是根本不理,至今也沒見她回過隻言片語。

聽了葉寒楓的話,看著滿臉紅暈的心上人,張一鳴心裏樂開了花。

日子一天接一天的過去,白天,兩人手挽手逛街,吃西餐,下館子,晚上看電影,聽京戲,快樂得幾乎上了九重天。日子過得雖然愉快,但時間也在不知不覺地流逝。一周的時間對他們來說實在太短暫了,在這一周裏麵,兩人都拚命記著對方的一言一行、一顰一笑,哪怕隻是一個小小的細節。他們清楚,短短的歡聚之後,那令人黯然神傷的長久離別也就來了。

分別的那一天早上,大家都有離別的感傷,早飯雖然豐富,但誰也沒有胃口來吃。桌上的氣氛沉悶,大家明白和張一鳴的分別與一般的分別不同,也許就是死別,心裏都有說不出來的難受。他們很想表達自己的關心,但說出口的也無非是一些老生常談。

“遠卓,在前線的時候千萬要當心。”

“表哥,天氣冷,要注意保暖,在潮濕的地方睡覺一定要放火盆,可不要生病了。”

“遠卓,人不是鐵打的,再忙也要注意休息。”

白曼琳沒有開口,勉強撥了幾下麵前的一碗飯,覺得實在難以下咽,借口不舒服離開桌子,默默地來到張一鳴房裏,看到他的皮箱已經放在了門邊,心裏頓時痛得猶如萬箭穿心。他要走了,又得回到前方,回到充滿血腥、死亡的地方。

門外傳來了他的皮靴聲,她回過頭,他已經站在了門口,眼睛裏同樣含著離別的痛苦。他看著她那張緊張而蒼白的臉,陰鬱的眼睛,心被刺痛了一下,一時間不知道該跟她說什麼才好。

他終究還是得說:“琳兒,我得走了。”

她依然沒有開口,走到他麵前,雙手摟住他的脖子,倚在他懷裏,眼淚流了一臉,仿佛他這一去就再也回不來了。他也一把將她緊緊摟住,很久都沒有放開。過了好一會兒,他在她的淚臉上吻了一下,從衣袋裏摸出一條手帕,替她擦掉眼淚,作出輕鬆的樣子,說道:“琳兒,不要這樣好嗎?你這樣子,好像我是去上刑場挨槍斃。笑一笑好嗎?我喜歡看你笑的樣子,希望你能笑著送我走,給我一個愉快的回憶。”

她的嘴角動了動,終於沒能笑出來,反而失聲哭了起來。他聽見她的哭聲,歎了口氣,摸著她的一頭柔發,說道:“你別擔心,我一定會回來。不要哭了好嗎?你把我的心都哭痛了。”

她越發哭過不住,他心裏也很難受,但他必須得走,他狠了狠心,掰開她環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臂,使勁擁抱了她一下,然後提起皮箱:“琳兒,再見了。”

她呆站著,淚眼婆娑地看著他走出房門,走出她的視線,走向她未知的戰場。她突然想起自己還有許多話沒跟他說,跌跌撞撞地追到大門口,可是晚了,他的汽車已經開出很遠,她隻能看到後座上他模糊的身影。一陣冷風吹過,她打了個哆嗦,但她的心,卻比這還要冷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