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一鳴見她那副嬌柔的樣子,根本不相信她能到前線:“部隊上前線是去打仗,可不是遊山玩水,你就不要去了。我知道你和少琛感情好,又剛訂婚,不願意離開他。可戰場畢竟是生死之地,血腥殘酷,你還是不要經曆那種場麵的好。”
“表哥,你知道我家裏人都死了,我現在除了留在部隊,沒有地方可以去。再說,我家裏人雖然不是直接死在日本人的手下,可要不是日本發動這場戰爭,根本就不會發生文夕大火,他們也不會被燒死。我恨日本人,我沒有能力殺他們,可我能夠留在部隊,做一些我力所能及的事情,也算是給母親報了一點仇。而且留在部隊,我隨時都可以知道三哥的情況,心裏也踏實些。”
張一鳴看了她一眼,她也望著他,臉上的嬌怯消失了,目光也變得非常堅定,好像在霎那間變了個人一樣。他像是聽到了曆史的回音,他還清晰地記得在大場,白曼琳來找他時說過的話,“我要給那些死去的救護隊員報仇,也給我自己報仇。”“呆在後方,我很難打聽到你和三哥的消息,整天提心吊膽,連覺都睡不好。留在這裏,我隨時都可以知道你們好不好,有沒有受傷,心裏也踏實些。”既然憶起了這些,他的心裏湧起了一股熱流,也當然懂得她的心情,通情達理地讓了步。
“好吧,我答應你留下來。你會做什麼?”
“我會彈古箏,會寫文章。我在中學的時候,人家都叫我‘才女’。”
“部隊可沒有古箏給你彈,”他見她的神色一下緊張了,說道,“別擔心,我答應了你就不會變卦。你會寫文章,這就足夠了,你就到軍部吧,給文書當助手,寫寫材料,你看怎麼樣?不會委屈了你這個‘才女’吧?”
她高興得笑了起來,他的安排比她想象的還好:“太好了。謝謝你,表哥。”
張一鳴見她這樣興奮,笑著搖了搖頭,想起白曼琳在上海戰場來找自己的情形,又歎了口氣。回到軍部後,他才想起為了慎重起見,自己也該先征求一下白少琛的意見。
白少琛醒來的時候,印入眼簾的是一幅溫馨的家庭畫麵,蘇婉約坐在床邊的椅子上,正低著頭縫他軍衣上掉了的扣子。他不忍心破壞掉這種感覺,沒有吱聲,靜靜地躺在那裏看著。過了一會兒,她抬起頭來看他,見他睜著眼睛望著自己微笑,也不覺回了他一笑,說道:“你的酒醒了?覺得怎樣?”
“還有點頭暈,胸口也悶得慌。有冷茶嗎?給我一杯冷茶。”
她放下衣服,起身拿過茶杯倒了一杯給他,他接過去一氣灌了下去,然後把杯子還給她,問道:“客人呢?”
“早走了,現在已經5點了。”
“表哥也走了?”
“走了。臨走前他來看過你,你沒醒,他讓我跟你說一聲,他有事得回去。”
“我喝得太多,醉得什麼都不知道了。”
“現在還難受嗎?”
“有一點。來,過來挨著我,你挨著我,我就好過多了。”
她把椅子拉近了些,把頭靠在他的胸脯上,看著他的臉,溫柔地笑著,聽著他說話。他一麵說,一麵拿起她的一縷頭發在自己手指上繞著玩。她聽他說起張一鳴時,突然想起了什麼,望著他微笑道:“我看表哥很好說話,也很通情達理,並不像你們說的那麼凶。”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我們是親戚嘛。何況他還是我未來的妹夫,你是我未來的太太,將來就是他的嫂子,他當然對你客氣。”
“我不是指這個。”她躊躇了一下,說道,“三哥,我有件事情要告訴你,你聽了以後不要生氣好嗎?”
他比她大7歲,生活閱曆遠比她豐富,又經曆過生死考驗,心理上比同齡人更為成熟,她又比他妹妹還小,所以自認為是她的老大哥,拿她當小孩似的寵著,對她所作的一切都很遷就,並不怎麼認真。聽了她溫言軟語的懇求,也不認為她真會有什麼不得了的大事,笑道:“什麼事這麼嚴重?你說吧,我保證不打你屁股就是了。”
“我找了表哥,他同意我參軍了。”
“什麼?”他一下坐了起來,真的急了,“他同意了?你為什麼不和我商量一下就去找他?你這是胡鬧嘛。你是不是跟他說我知道這事,要不他怎麼會同意?”
“我沒說。”她躲開了他的眼睛,“我隻是說我想為抗戰盡一點力,算是為我母親報仇,而且留在部隊,我可以隨時知道你的情況。他就同意了。”
“你這傻丫頭,”他的聲音變得粗糙了,“你知道留在軍隊有多危險嗎?而且女人不比男人,還要多一層危險。我不是告訴過你程營長未婚妻的事情嗎?你怎麼就聽不進去呢?”
“三哥,你別急,表哥沒讓我下部隊,他讓我留在軍部當文書,我不用到一線,不會有事的,你放心好了。”
“那還不是一樣,你不要以為呆在軍部就安全,你不了解表哥,你不要看他平時文質彬彬的,打起仗來可是個不要命的主,為了激勵部隊,他的指揮部一向離前線很近,他自己好幾次都差點被炸死。總之你不能去,我也決不讓你去,我這就給表哥打電話,讓他取消決定。”
他下了床,穿起鞋子就往外走,蘇婉約急忙拉住了他的胳臂:“三哥不要。”
“我是為你好,你不適合在前線。前線槍林彈雨,血肉橫飛,你不怕嗎?就你這點膽子,隻怕戰鬥一打響,還沒碰到敵人,自己就先嚇死了。”
“我不怕,隻要和你在一起,我什麼都不怕。”
“就算你不怕吧,可我在前線流血拚命,你不平平安安地呆在後方,我打起仗來也不會安心。”他的語氣很急促。
她靠在他懷裏,溫柔地說道:“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不想讓我涉險。可是,正因為你在前線流血拚命,我才不能留在後方。三哥,我已經是你的人了,既然跟了你,我就要和你一起吃苦,一起受累,同生共死。”
他沉默地擁抱她,好一會兒,他才又開了口:“婉約,我在想,我是不是太自私了,也許我不該和你--”
她抬起一張大驚失色的臉望著他,顫聲道:“三哥,你後悔了?是不是我惹你生氣了?你不想娶我了?”
他搖搖頭,臉色依然嚴峻,但聲音很溫和:“我怎麼會後悔?能夠有你,是我這一生最大的幸福。可是對你來說,那就未必了。”
“不,三哥,你錯了,我很幸福,我真的很幸福。”
“你別打岔,聽我說完好嗎?你說和我同生共死,你知道和一個軍人同生共死,意味著什麼嗎?別人說這話,我不會當真,可是你,你這麼癡情,這麼純潔,我知道你是認真的,我擔心的也就是這一點。婉約,我不要你和我生死與共,隻要戰爭還在繼續,我就有可能戰死。如果我不幸戰死了,你無論如何也要好好活下去。”
“三哥,你今天怎麼啦?”她一下蒙住他的嘴,說道,“你不要說這種話好嗎?你不能死,我不要你死,你死了,我也活不下去了。”
他低下頭看著她,她急得臉都白了。他自責地笑了一下,說道:“看來我的話說得太多了。我還從來沒有這麼悲觀過,心裏有了你,很多東西放不下了。不過你不要怕,我哪有那麼容易死。”
她想起他說的“如果我不幸戰死”那句話,心裏掠過一陣迷信的恐懼,眼淚突然流了出來:“可是我害怕,我一定要留下來。三哥,你答應我好嗎?”
他緊緊摟著她,依然沒有開口,她急得大哭起來:“我要是呆在後方,一天也過不下去,我會急瘋的。你就答應我吧,我求你了。”
“好吧,”他的心軟了,手輕輕撫慰著她的頭發,溫和地說道,“你不要哭了,我答應你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