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蔚風快馬加鞭,飛奔到戰場尋找軍長。一路上,隻見公路以及兩旁的田野裏到處都是人和騾馬的屍體,還有散落的武器,被炸毀的汽車東倒西歪,有幾輛還在燃燒,燒著的輪胎冒著黑煙,發出陣陣難聞的氣味。一輛坦克的履帶被炸斷,頂上艙口處還撲著一具敵人的屍體,一度吐著火舌的炮筒沉默了,任由一個中國軍官拿一隻腳踩著它,在那裏拍照留戀。沒有俘虜,對於第6師團的鬼子,新25師的官兵們根本就沒打算抓活的,敵陣中活著的生物隻是一些軍馬,正在那裏茫然地徘徊。一個戰地記者也在那裏忙碌著,手裏的相機不斷地“哢嚓”著響。
劉蔚風找到張一鳴的時候,他正在觀看官兵們繳獲來的武器,聽了劉蔚風傳來的消息,他滿腔的喜悅頓時一掃而光,也不說話,立即上馬飛奔到醫院。一下馬他就對一個警衛吼道:“去把院長給我找來,快去!”聲音狂暴得簡直不像他了。
他急衝衝地進入病房,幾步跨到病床前,低頭看著白少琛,見他的嘴角邊流出了血泡,心立刻沉了下去。打了這麼多年仗,見過的傷兵不計其數,他知道一旦嘴裏流起了血泡,那麼這個人離死也就不遠了。他覺得心像被人拿錐子刺了一下,痛得臉上的肌肉都抽搐了一下。“少琛,你覺得怎麼樣?”
“我不行了,表哥,你得幫我了一樁心願。”
張一鳴的聲音突然變粗了。“別胡說,我已經派人去找院長,我會讓他給你好好治。這裏不行,我就送你去長沙,去重慶,哪怕是香港,我也要送你去。”
“沒用的。”白少琛的臉上現出急切的表情,“表哥,我請你來,是想請你幫我主持一下結婚儀式,我要和婉約結婚。”
“現在?”張一鳴看著他,以為他昏了頭了,“現在怎麼行?等你傷好了,我一定給你主持,你現在安心養傷吧,其他的事情不要想了。”
“我不能等,我就要死了,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表哥,婉約有了我的孩子了,我們必須結婚,我得給他們母子一個名份。表哥,答應我,否則我死不瞑目。”
張一鳴極力忍住眼淚,咽了幾口氣才說出話來:“好,我答應你。”
曾宏睿見警衛心急火燎地找他,以為白少琛不行了,忙帶著譚佩瑤趕來了,一看白少琛雖然醒了,但已明顯有了死亡前的征兆,低聲對張一鳴說道:“軍座,可以請你出去說話嗎?”
張一鳴知道他的醫術高明,一看他臉上歉然和無奈的神色,明白白少琛已經沒有救了,也清楚自己該做什麼了。“什麼都不要說了,我讓你來,是想請你當證婚人,白團長馬上要結婚了。小譚,你去找一塊紅綢或者紅布,隻要是紅的不管什麼都可以,總之給我做兩朵紅花,要快。”
紅色的綢花很快就拿來了,白少琛和蘇婉約的衣服上各自別著一朵,以代表新郎新娘,隻是新郎再也站不起來了,隻能躺在床上。張一鳴麵對他們站著,呂德賢得知白少琛身受重傷也趕來了,正好趕上這場特殊的婚禮,他和曾宏睿一左一右站在張一鳴身邊,孫富貴站在後麵,他是請求一個救護隊員扶他來的,僅僅幾十步路,已經痛得他大汗淋漓,兩眼發花,雙腿發抖,拚命咬著牙死撐著站在那裏。趙義偉、譚佩瑤、劉蔚風和呂德賢的副官也在後麵,眼眶都有些濕潤。
“今天是白少琛先生和蘇婉約小姐的新婚喜日,我很……高興為他們主持這個婚禮。在這裏,我祝願他們……”張一鳴的喉嚨哽咽了一下,他知道白少琛要死了,祝他們新婚快樂、白頭偕老都不合適,憋了好一會兒,憋了一句,“--永結同心。”
他忍住眼淚,繼續說道:“現在,開始婚禮的主要儀式,鑒於新郎身上有傷,就讓他拱一拱手作為磕頭,一拜天地--”
這是一個沒有喜慶色彩的婚禮,新娘子臉上沒有幸福,隻有淒苦與悲傷,主持人一臉的痛楚,證婚人與參加婚禮的人神色都很難受。隨著儀式的一步步上演,白少琛的精神也越來越不濟,他是憑著一股氣在那裏支撐,眼看心願已了,支撐他的那股氣也就慢慢消散了。
婚禮一完,其他的人不忍再看這樣的場麵,悄悄出去了,譚佩瑤在裏麵一直眼淚不斷,咬著牙憋著沒敢哭,走出門再也憋不住哭了起來,趙義偉勸道:“不要哭,讓白團長聽見了不好。”
“我實在忍不住,這死亡、這痛苦,無窮無盡,什麼時候才能結束啊?”
“我們不是在努力嗎?早晚會有那一天的。”
孫富貴顧不得痛,用他所能想象出來的惡毒語言大罵傷害團長的那個日本兵,一直罵到那日本兵500年前的祖宗。呂德賢本來就難過,聽到罵聲覺得心煩,厲聲道:“罵什麼?你再罵日本人也聽不見。你還是忍著這口氣,等著殺鬼子用吧!”
屋裏的氣氛陰鬱,白少琛已經很虛弱了,費力地叫道:“表哥。”
“什麼事?你還有什麼心願嗎?”
白少琛的聲音越來越輕:“表哥,我死之後,請你把婉約送到我家裏,讓我家裏人好好照顧她。她還年輕,不要替我守,等孩子生下來後,讓她找個好人家嫁了。父親年紀大了,怕他不能把孩子養大,孩子就托付給我大哥,請他替我把孩子好好撫養成人,我在九泉之下也會感激他。”
張一鳴隻是點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蘇婉約放聲大哭:“三哥,我是你的妻子,永遠都是,要不是有了這個孩子,我會和你一起走。我不會改嫁,今生今世都不會。”
白少琛的聲音輕得像耳語:“傻丫頭。”
他戀戀不舍地看著她的臉,但是房間裏的光線好像越來越暗了,他看不清楚。他努力想把眼睛睜大些,可眼皮好像有千斤重,他辦不到了。隨著最後一絲力量用盡,他的眼睛閉上了,腦子裏她的臉漸漸離他遠去,越來越遠,終於消失在永恒的黑暗之中。
蘇婉約哭不出來了,心就像有鋒銳的刀在那裏割,尖利的玻璃在那裏刺,被撕扯得支離破碎,連帶著五髒六腑都痛。她死死抓住他的手,似乎想把他的生命抓住。可是她抓不住了,隨著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她感到她緊握的那隻手在漸漸冷卻,所有的愛與幸福也一點一滴地從她的掌心流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