儀式開始了,宣傳處洪處長請軍長致悼詞。張一鳴向前走了幾步,轉身麵對大家,用有些沙啞的嗓音說道:
“諸位父老,117軍的弟兄們--
今天,我們在這裏悼念陣亡的將士們,大家的心情當是悲憤與沉重的。看著這些山頭,117軍的弟兄們想來和我一樣,眼睛裏看到的不是一座座墳墓,而是一個個活生生的身影。不久以前,那些還生龍活虎的小夥子們,和我們一口鍋裏吃飯,一條壕溝裏戰鬥,以及說笑過、打鬧過的弟兄們,如今變成了刻在一塊塊冰冷石碑上的名字,我們所能感到的,隻是一種錐心的痛楚。
諸位父老,弟兄們,麵對這滿山遍野光榮的墳墓,向長眠在此的將士們道別,這場麵不能不令人哀痛。這些弟兄們來自北方、南方,來自祖國的四麵八方,他們隻懷著一個目的,打敗倭寇,收複失地,回返故鄉。如今,他們犧牲了,我們永遠不能再見到他們的麵容,聽到他們的聲音了,但我相信他們的靈魂依然還在,依然還守護在和我們肩並肩地戰鬥過的土地上,當我們贏得勝利的那一天,他們在天上也會和我們一起歡呼,一起慶祝;他們犧牲了,但湘北的百姓會感激他們,因為勇士們的鮮血為保衛他們而流,中國的百姓會感激他們,因為烈士們的身軀為捍衛國土而倒下。我們不會忘記,龜背山上程剛營長率領的那一個營的弟兄們,他們的自我犧牲精神震撼天地,令人敬佩,不僅揚我117軍軍威,讓委員長通令嘉獎,讓民眾稱讚我軍為‘虎軍’,還使那一座普通的小山也因此變得著名,將隨著他們的戰績名留青史。不僅是他們,所有那些為國犧牲的將士們,他們的精神同樣也不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被人遺忘,因為他們所參加的慘烈戰鬥,已在中華民族的曆史記錄中留下了光輝的一頁。
是的,英雄已死,但他們的精神永遠不死!”
致完悼詞,他低下了頭,身後的官兵和民眾也跟著他默哀,三鞠躬。隨後,士兵們舉起槍對空鳴放,槍聲如雷,響徹天地。
儀式結束後,送走了各位代表,張一鳴對身邊的幾個將領說道:“你們先走吧,不用等我,我想在這裏呆一會兒。”
他想去白少琛的墓地看看,對白少琛的犧牲,他極為悲痛,他一直喜歡這個表弟,喜歡他的瀟灑、樂觀,也喜歡他的勇敢、機智,一心想把他培養起來,將來同樣成為一個赫赫有名的將軍。可是他死了,帶著對深愛的妻子和未見麵的孩子的無限眷戀以及未了的夢想死了,一想起這些,張一鳴的心裏就泛起一陣難以抑製的劇痛。
他慢慢地走向512團的墓地。雨已經停了,不遠處的一座山坡上,傳過來一陣陣爆竹的聲音、女人尖銳的嚎啕聲和嗩呐蒼涼的悲鳴。他望過去,那是一些鄉下人在給他們死去的親人送葬,一個男人提著籃子走在前頭,一路灑著紙錢,給道旁的孤魂野鬼做買路錢。幾個鄉農吹著嗩呐,敲著鑼跟在後麵。在後就是四個人抬著一口棺材,棺材沒有上漆,就那麼白生生的一個木頭匣子。棺材後麵是一個穿著白袍子的女人,一麵走,一麵聲嘶力竭地哭著,兩個女人一邊一個扶著她。
這種情形,張一鳴見得太多了。戰爭中,死去的不僅僅是戰士,也有無辜遭殃的百姓。日軍南攻長沙,一路之上,照例是燒殺搶掠,那位死去的鄉民,也許就是慘死在日軍的屠刀之下。
轉了一個彎,他來到了512團墓地。白少琛的墓前已經有了一個女人的身影,那是蘇婉約。她穿著黑色旗袍,鬢邊戴著一朵白花,手裏抱著一束白菊花。他隻看到她的側麵,上麵滿是淚水。她蹲**,把花放到墓碑前,又在墓碑的兩旁點燃了一對白燭,然後默默地焚燒紙錢,嘴唇還輕輕翕動著,似乎在低聲訴說什麼。輕煙中,大大小小的黑蝴蝶幽幽地隨風飄舞,在墳頭上,在她身邊環繞著、盤旋著,又依依地隨風飄落,或近或遠。
他不想打擾她,站了一會兒,回身悄悄走開了。
悲愴的嗩呐聲還在響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