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民族精神(2)(3 / 3)

張一鳴還沒來得及站起身,東麵傳來了更為沉悶的轟鳴聲,順著聲音來的方向看,隻見白雲裏鑽出了大批敵機。前麵是一群轟炸機,機群作梯形編隊,他數了數,一共是四十八架,後麵還有三架戰鬥機護航。到小鎮上空時,四十八架轟炸機變換了隊形,一字排開,朝重慶市區方向拉網式地飛了過去。

等飛機飛過,他站起身,伸手把白曼琳拉起來,說道:“好了,危險過去了。”

他爬上溝,回身把她拉上去。白曼琳還記著剛才的事情,問道:“我看看你的手臂,是不是受傷了?”

“沒事,給子彈擦破了一點皮。”

“給我看看。”

“不用看了,真的沒什麼。”

她不管,執拗地握住他的手,拉起他的衣袖。他的傷口剛拆線不久,上麵不僅結著厚厚的硬痂,還有清晰的針眼,象手臂上爬了一條肥大的蜈蚣蟲,特別的刺眼。她先前那一抓抓掉了一塊痂皮,露出了剛長出的粉紅色嫩肉,還滲出了血水。她摸出手絹輕輕地擦掉血水,心痛地問道:“疼嗎?”

他笑道:“一點都不疼,不過是碰掉一塊皮。當兵打仗,這點小傷算得了什麼。”

“傷雖然是小傷,不過你這次恐怕又是死裏逃生吧?”

“我這不是回來了嗎?你還擔心什麼?”

看到他們不躲了,四周藏著的人也紛紛出來了,有一些依舊麵無人色,還好沒人受傷。楊教授從兩塊石頭間鑽了出來,一邊走過來,一邊慘白著臉說道:“趁第二批飛機還沒來,我們得趕快進洞,這露天裏看著飛機從頭上過,真讓人的神經吃不消。”

走到兩人身邊,他看到了張一鳴的傷口,哎呀了一聲,問道:“張將軍受了傷了?”

張一鳴搖搖頭:“沒有,這是舊傷。”

趙義偉一邊拿出急救包遞給白曼琳,一邊說道:“軍座在前線被日本飛機的機槍打傷了。”

楊教授和老馬麵麵相覷了一下,心裏都有著一個同樣的念頭:“他這麼大一個官都受了傷,可以想象前線的狀況是怎樣的慘烈了。”

張一鳴並不喜歡人家談論他的傷口,等白曼琳給他包紮好,立刻拉下袖子,說道:“走吧,大家趕緊到洞子去,這裏可不是躲飛機的地方。”

大家繼續往前走,幾分鍾後,他們聽到遠處傳來了接連不斷的爆炸聲,顯然是日機已經到了重慶上空,開始對選定的目標進行轟炸了。楊教授歎了口氣,說道:“這些炸彈丟下來,不知道又有多少無辜的人受害。人類為什麼要有戰爭呢?戰爭帶來的除了生命的死亡,物質的毀損,文明的破壞,還能有什麼?”

趙義偉對他這話實在不以為然,心想敵人來了,我們不去抵抗,投降了那自然不會有戰爭,可你恐怕就得當亡國奴了。他說道:“楊教授忘了,我們是為保衛國家而戰,是自衛戰。”

楊教授忙說:“侵略者當然該打,我是說那些發動戰爭的人,他們為什麼就看不到這一點呢?日本侵略我們,我們的生命財產固然要受損失,他們的士兵,不也得付出生命的代價嗎?”

老馬聽了,覺得這個老夫子真是迂得可以,插話道:“發動戰爭的那個日本天皇,又不要他去拚命,死的都是平頭老百姓,出錢出力的也是老百姓,他又沒得損失,占的土地是他的,搶的寶貝也是他的,他啷個不願意打?”

他們已經走上了一段山坡,隻聽上麵有人在喊:“爸爸,爸爸,快到這裏來!”

楊教授聽出是自己第五個兒子小鬆的聲音,抬頭望上一看,果然是小鬆,他正站在一棵桐樹下,向著自己拚命招手:“爸爸,這裏有一個好洞子,你快來呀!”

大家到了那裏,小鬆還站在樹下等。他是個11歲的小學生,衣服、褲子都是又長又大,袖口和褲腿挽著,手肘和膝蓋的部位全打著補丁,一看就是從哥哥們那裏承襲下來的。他很得意地說道:“這是我和小柏上次來玩的時候發現的,這個洞子比公共洞子舒服多了,公共洞子又擠又臭,有一次我挨著一個人坐,那人有狐臭,差點把我臭死。”

大家一看,果然是個躲空襲的好地方,洞子在桐樹後麵,這是一棵大桐樹,茂密的枝葉把天空遮得連一絲陽光都不漏。洞子上方長著不少青藤,藤條垂下來,正好擋住了洞口,敵機無論如何也不會發現這個地方。這時從洞裏出來了一個中年婦女,身穿黑色旗袍,腳穿布鞋,頭發一絲不亂地梳成了一個老式的發髻,她對楊教授說道:“你這麼快就回來了,我還打算等空襲過了,讓小鬆去接你呢。”

楊教授說道:“我知道你是怕我扛不動那些米,老實說,要不是路上遇到白曼琳同學,用車子把我載了回來,我現在還在路上掙紮。”

白曼琳趕上前,對著楊太太叫了聲:“師母。”

楊太太笑道:“白小姐,真謝謝你,可惜有空襲,沒法請你到家裏坐,隻好請你進洞裏委屈一下,這洞子雖然不大,倒很幹燥。”

洞裏又出來了一個穿著舊灰布中山服的中年男子,楊教授見是在一家報館當編輯的妹夫黃君詞,說道:“是君詞呀,今天怎麼有空來了?”

“我家昨天被炸了,我把太太和孩子送到你家暫時住幾天,等找到房子再來接他們。”

“你的家被炸了!這真是不幸了。”

黃君詞說道:“這對我來說當然是不幸,不過我也想得開,我那竹片夾牆、茅草蓋頂的國難房子,加上裏麵的破爛家什,恐怕還沒有那顆炸彈值錢,算起來還是日本人吃了虧。而且那顆炸彈落在我的草屋子上,總比落在工廠裏,落在那些軍事設施上麵好。”

“你倒很樂觀。”

“不樂觀不行啊,日本人拚命轟炸我們,不就是想從精神上把我們壓垮嗎?他想讓我們發愁、害怕,我們偏偏不讓他們得逞,就要拿樂觀的態度去對付他們。”

張一鳴讚許地點點頭,說道:“先生的這種精神,真是我們所有國民都該擁有的。”

黃君詞說道:“將軍這話讓我羞愧,我在這裏鑽洞子躲炸彈,還談得上什麼精神。倒是你們在前線作戰的將士們,頭上落著炸彈,還得端著槍和敵人戰鬥,那種精神,豈是我們這躲在後方的人所能及的。要依我,我還真想回山東老家去打遊擊,在防空洞裏當縮頭烏龜,真讓人憋氣。”

楊太太說道:“你去打遊擊,你太太和孩子們怎麼辦?”

黃君詞歎了口氣:“我也隻能說說而已,我走了,我太太和3個孩子恐怕都得餓死。要說這也不是理由,那些在前線作戰的將士們,誰又沒有家,沒有父母妻兒呢?我的理由不過是懦夫的借口罷了。”

這時,天空中一陣驚天動地的響聲,表明又有機群來臨,大家望向東邊,雲際裏已經出現了二十四架飛機,由東向西呈人字形飛過來。楊太太膽子小,忙說道:“敵機來了,大家都進去吧,站在外麵,太不安全。”

說完,她顧不得什麼,撥開藤條走了進去。其他人看張一鳴站著沒動,知道他是軍人,空襲經驗豐富,他不動,說明沒有危險,也就站著沒動。張一鳴說道:“大家放心,這個位置,敵機看不見我們。”

大家仰起頭,緊盯著這批飛機,它們快飛到市區上空的時候,正北方向又來了一批,雖然離得遠了些,看不清到底有多少,可是從那布在天空的雁字陣來看,決不會少於三十架。這兩批飛機,會同先來的那一批,一百多架敵機聚集在重慶的上空,像覓食的烏鴉一般在空中盤旋,尋找中意的目標投彈,不斷地有“轟隆”聲響起,地麵的高射炮也在向著這些空中的強盜還擊,無數個白點射向空中,在飛機下麵綻開了花。有一個白點幾乎從一架敵機旁邊擦過,嚇得那架敵機飛快地轉了個彎,往東麵去了。

白曼琳看得直跺腳:“哎呀,真是可惜,就差那麼一點點。”

趙義偉說道:“敵人的飛機來得還真不少。”

白曼琳說道:“長沙大捷之後,日本人對後方城市連翻轟炸,重慶就不要說了,連一些小鄉鎮都挨了炸彈。後方現在到處都是災民,真是哀鴻遍野。肯定是國軍的勝利讓日本人受了刺激,拿無辜民眾來打擊報複。看來這日本人的心眼,比他們的島國還要小。”

張一鳴兩隻眼睛緊盯著那些空中的強盜,雙手不知不覺地握成了拳頭。“總有一天,我們要把他們實施在我們身上的一切,加倍的奉還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