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曼琳聽她這樣自吹,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說道:“人家是德國人,說的是德語。”
張一鳴也笑了,時髦女人臉上沒抹胭脂的地方也透出了紅色,搭訕著扯了兩句,把他們領到一間房裏,那個房間臨江而設,從窗戶裏可以望見長江。兩人選了靠窗的座位,麵對麵坐著。等他們坐下,時髦女人殷勤地遞給張一鳴一張菜單:“將軍,這是菜單,你看看要點什麼菜?”
張一鳴接過來,隨即遞給白曼琳。“你先點。”
白曼琳接過的菜單,一邊翻看一邊說:“我要英國鐵排雞、炸土豆片、火腿三明治、蘑菇清湯,就這些。”
那女人一一記下了:“將軍,你呢?”
“給我來一份牛排,要七分熟,肉要嫩。一份五香碎肉卷,法國小麵包,再來一份蔬菜湯。”
“你們要喝點什麼?酒還是果汁?”
“來一瓶紅葡萄酒,有什麼牌子的?”
“萊茵和波特。”
“我要萊茵的。”
等時髦女人走了,白曼琳笑道:“表哥,你看到沒有,她對你很熱情,對我就冷淡得多了。”
“商人重利,你這一副窮學生樣子,根本就不象有油水,也難怪她會對你冷淡。”
“隻重衣衫不重人,她也太勢利了。有機會我得跟她開個玩笑。”
他笑道:“你又打什麼鬼主意?”
“我下次一個人來,來的時候穿我最好的衣服,戴最昂貴的首飾,等她熱情地接待我之後,”她忍不住格格地笑,眼睛裏閃著一點孩子氣的惡作劇,“我告訴她,我是來找工作的。”
他看著她的笑臉,突然發現有一點白少琛的影子,他們兄妹倆相貌雖然不像,但神態、笑容和說話的語氣非常像,性格也很像,經常互相逗樂、開玩笑,感情非常深。一想到白少琛,他臉上的表情變了,心想:我該怎麼跟她說?
她見他臉上沒有笑容,覺得奇怪:“怎麼啦?這麼嚴肅?”
“沒什麼,我想起其他事情了。”他不願意現在就說白少琛的事情,她聽了不會再有胃口吃東西了。
她偏著頭,望著他笑道:“是不是看她長得漂亮,不高興我捉弄她?”
“她漂亮嗎?我倒沒看出來。我隻看到了一個花裏胡哨的妖精,她的香水味薰得我頭都暈了。”
“頭暈嗎?人家要的就是這個目的呀。”
他搖搖頭:“孩子話。”
她看著他,笑道:“才不是呢,你看她對你頻送秋波,扭腰媚笑的樣子……”
他打斷了她的話:“弱水三千,我隻取一瓢。不過這樣的玩笑還是不要開了,我們跟她素不相識,讓人家聽見了多不好。”
“她才不在乎呢。我知道她是誰,她現在正和一個有錢的男人同居,那個男人雖然有錢,但又老又醜,如今見了你這麼一位年輕英俊的……”
他不等她說完,立刻拱了拱手,說道:“謝謝,謝謝,我們在一起這麼久,還是第一次聽你說我年輕英俊。不過請你鬆鬆口,不要沒來由的把我跟這種女人扯在一起,老實說,我看她望著我聳肩諂笑的樣子,精神上實在吃不消。”
“你不要小看了她,她可厲害得很,被她迷住的男人不少呢。”
他不以為然地說道:“反正迷不住我,你要說我好鬥我不反駁,但**這兩個字跟我不沾邊。”
她看著他,搖頭笑道:“表哥,跟你開玩笑嘛,不要這麼嚴肅好不好?說實話,有時候你真象個老古板。”
他直吸氣,“老?誰說我老了,我才33歲。”他想起她才19歲,自己跟她相比,確實算是老大哥。看她不住地笑,他伸手擰了一下她的鼻子。“你這丫頭存心打擊我是不是?我現在真覺得我老了。”
“我隻說你像,又沒說是,你自己多心,可不能怨我。”
“你拿我跟這種女人開玩笑,我能不多心嗎?”
“這個女人並不簡單,她叫朱麗,戰前在上海電影界也是個小有名氣的二流明星,到了重慶以後,聚集在這裏的大牌明星太多了,她競爭不過,加上電影業也很艱苦,就不演戲了,先是和一個做投機生意的遊擊商人同居,給人家當抗戰夫人,後來通過遊擊商人她認識了中彙銀行的總經理錢大為,又毫不猶豫地甩掉有遊擊商人,跟了錢經理。這一次,她連抗戰夫人都算不上,根本就是個偽組織,這家西餐廳就是錢經理開的,讓她幫著管理。”
“你怎麼知道這些事情?”
“聽大表哥說的,大表哥和錢經理很熟。錢經理的原配太太和孩子都在上海,大概還不知道這些事,其實知道了,隔了幾千裏也管不著他。這種事情在重慶多得很,一些來到大後方的有錢人,太太留在淪陷區沒出來,就找個女人充當臨時太太,美其名曰抗戰夫人。有些有了抗戰夫人不算,還另外有人,隻能稱為偽組織了。錢經理已經有抗戰夫人,是個逃難到內地的大學生,抗戰夫人聽說他有了偽組織,跟他大哭大鬧,最後沒辦法還是妥協了。”
張一鳴的臉上現出了嫌惡的神色,“這些魍魎鬼魅,毫無廉恥,真是我們抗戰舞台上最醜惡的一群。除了醉生夢死,在他們的心裏,根本就不知道國家、民族為何物。”
“他們知道什麼?他們隻知道錢。這些敗類,真給我們的抗戰精神抹黑。”
“算了,不要再談他們了。我們難得見麵,不要讓這些妖魔鬼怪影響了心情。”
正說著,身穿深藍色連衫裙,圍著白色圍裙的女招待把酒拿來了,又在兩人麵前分別放了一個高腳玻璃杯,倒上葡萄酒,說了句“請慢用”就出去了。
張一鳴拿過瓶子,看了看上麵的德語商標,說道:“這葡萄酒不錯,還真是1925年出產的陳釀葡萄酒,想不到在重慶還能見到。我以前在柏林的時候,周末沒事就和幾個同學一起出去喝酒,也喝過這種葡萄酒。”
“這種葡萄酒現在在中國市場上已經很難看到了。”
“是呀,現在德國和日本站在了一條線上,中國和德國的關係大不如前,德國貨很難進口了。世事無常,想想幾年前,德國和中國的關係還不錯,民國25年8月,南德國軍區司令長官萊辛勞將軍還來華訪問過,而且是帶著誠意來的,他的來訪對中國來說具有積極的意義。”
“我好像聽大哥說過,不過那時候我對政治啊、軍事啊都不感興趣,他到中國來做什麼?”
“幫助中國抵抗日本,他不僅向委員長提出了建設國防工業和軍隊的建議,而且還答應派遣軍官來華當軍事顧問,按照德軍的編製和裝備為中國訓練40個師的新軍。另外,他還保證會向中國提供長期貸款,用於購買德國的武器裝備,貸款將一直提供到中國能夠自己生產出這些武器為止。”
“這個我就不懂了,德國和日本不都是法西斯陣營裏的國家嗎?既然在一個陣營裏,它為什麼要幫助中國對抗日本呢?”
“政治這個東西,說穿了其實一點也不奇怪。因為那個時候納粹黨的反常表現已經引起了德國一些正義人士的警覺,他們無法阻止希特勒的瘋狂,所以采取了另外一種方法,就是幫助中國打擊日本,把德國和日本隔離開來,以保護德國的安寧和世界的和平。萊辛勞將軍就是帶著這個目的以及另外幾個重要人物的委托來訪華的,這幾個人物一個是赫赫有名的塞克特上將,他在德國有國防軍之父的稱號,因為第一次世界大戰後,他以10萬軍官為基礎建立了新軍,振興了德國國防軍,很受德國人敬仰,我也很敬仰他,他是真心幫助中國抗日的,他在中國任顧問期間,對軍隊訓練、軍官培養、武器裝備等方麵提出了很多建設性的意見;一個是托馬斯中將,他是德國的國防經濟署署長;還有一個是沙赫特,他是經濟部長,也是國家銀行的總裁。這三個人在德國都是舉足輕重的人物,而那時候希特勒上台才3年,羽翼未豐,既沒把德國國防軍的權利完全奪過來,又需要經濟上的支持,不得不對這些人虛以委蛇,所以這個援華計劃才勉強被通過。到中日戰爭爆發前,德國已經向中國提供了1億金馬克的無息貸款,這些貸款幫中國購買了一些德式裝備,當時教導總隊,87、88師這些部隊就是德式裝備,還配有德國顧問,看得我眼熱。有沒有德國顧問我倒無所謂,我就盼著我的部隊有一天也能擁有那些裝備。”
他發出一聲感慨:“可惜還沒訓練到40個師,中日就開戰了。”
“如果中日戰爭晚幾年爆發就好了,這40個師訓練出來,日本人還能這麼猖狂嗎?”
“戰爭沒有如果,要是有的話,很多曆史就得改寫了。現在希特勒已經完全掌握了軍政大權,那些親華的將軍已被換了,變成了親日的,我們現在不僅買不到的武器,連德國顧問都被希特勒召回去了,我夢想的德式裝備也就成了泡影了。”
“雖然沒有德式裝備,可這次長沙會戰我們還是勝利了。”白曼琳端起杯子和張一鳴碰杯,“來,我們為長沙大捷幹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