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得好，阿呆！”苦戰多時，總算取了問月孤刃一截手臂，元四也禁不住高興了起來。
站在問月孤刃身後的無極道人微微眯了眯眼，陰惻惻地笑了笑，他自信自己親手煉製出的這具活屍，可不是那麼輕易就會被打敗的。
“別高興得太早，小子。”無極道人雙指夾出一張紫符，貼到唇邊，喃喃念動起了一串咒語，隨後便將那符紙拋向了地上那截斷臂。
問月孤刃黑沉沉的眼中一抹暗光倏然劃過，他抬起頭，笑著衝阿呆露出了一口森森白牙。
阿呆斂眉一沉，突然吃驚地瞪大了眼，因為他看到問月孤刃那半截斷手竟從地上抬了起來，直指向了在自己身後施法的元四。
真是見了鬼了！
元四第一次看到活屍的殘肢還能飛起來，也難怪無極道人那老家夥笑得那麼陰險。
眼看問月孤刃那半截斷臂就要掐住元四的脖子，元四自然也不會坐以待斃，他旋即就舉起自己的木劍一通亂揮，可阿呆的龍吟寶刀尚且隻能勉強對付，何況區區一柄桃木劍呢？
看著元四被那半截斷手追得滿地亂跑，阿呆心急如焚，對方到底是一介凡人之軀，若是被那斷手傷了，隻怕會屍毒入體，後果不堪設想！
他顧不得尚對自己虎視眈眈的問月孤刃，轉身就朝元四跑了過去，問月孤刃眼中一冷，鬼魅一般的身影隨即黏上了阿呆。
在阿呆猛然出手攥住問月孤刃斷臂的那一刻，元四卻因為心痛難當而發出了一聲慘叫！
“啊！！阿呆！”元四不可置信地看著阿呆的胸膛穿出了問月孤刃的另一隻手，這個卑劣的男人，在死後依舊用這麼卑劣的手段對付阿呆。
“唔……”
阿呆沙啞的嗓子裏溢出了一聲痛苦的呻吟，他力不能支地拄著龍吟刀跪倒在了地上，深深看了眼倉皇無措的元四，卻在對方向自己跑近之時將他一把推開。
——別管我，快走。
元四讀懂了阿呆的唇語，他跌跌撞撞地爬了起來，神色卻逐漸變得堅定。
他們早已說好這一世、下一世都要在一起，他怎麼會在這種時候丟下阿呆。
他不走，就算死，他也要和阿呆並肩戰鬥到底！
阿呆隻來得及說出幾個字，他的脖子就被問月孤刃掉落在地上的斷手狠狠掐住了。
已經完全占據了優勢的問月孤刃毫不客氣地踢掉了阿呆手中的龍吟刀，然後一把將對方狠狠地摜倒在地，抽出還在對方胸膛的手，對準阿呆的頭部便是一頓猛擊。
滔天的恨意伴隨著問月孤刃口中“桀桀”的怪笑聲，讓周圍的空氣都為之扭曲，而元四方才努力結下的結界也開始逐漸崩毀。
心髒受了重創，即便是阿呆這樣的活屍一時也是難以再起身，他緊緊地閉著雙唇，沉默地忍受著問月孤刃殘忍的虐打，不斷有黑血從他的七竅溢出。若是換了普通的僵屍，隻怕早就被打成一堆肉泥了，但是這樣下去，阿呆隻怕也撐不長久。
巨大的憤怒和悲傷席卷了元四，他渾身瑟瑟發抖，臉色一陣發青，眼眶也逐漸紅了起來。
“不要……不要再傷害他了！問月孤刃！”
元四握著木劍怒吼著衝了上去，他早已打定豁命出去也要救阿呆的決心。而問月孤刃豈會讓他打攪自己享受報複的快感？地上的斷臂再次飛了起來，竟是連人帶劍地把元四擲到了一旁。元四的腦袋重重撞在地上，頓時人事不省。
此時無極道人也走了過來，看著麵前這番情形，他自知今夜勝算已定，一時也是心情大好。
不過他看著問月孤刃一下下地將拳頭重重搗在阿呆的頭上，再這麼下去，隻怕阿呆這具堪比玄武的活屍就要報廢在這裏了。
這可著實讓無極道人有些不忍，畢竟，若是能同時擁有兩具強大的活屍，他又何樂而不為呢？
“好了，住手吧，別打了，再打他可就要成廢物了。”
無極道人走到問月孤刃身邊，皺眉搖了搖招魂鈴。
那鈴聲對問月孤刃來說，的確是一種束縛。他提起的拳頭，一下就停滯在了半空，而那雙墨色的眼卻是顯得更為幽深。
可不等無極道人俯身為阿呆貼上一張控屍紙符，問月孤刃忽然將五指貼向了阿呆的脖子，驟然之間他手上的指甲暴長，伴隨著可怕的穿肉裂骨之聲，就這麼刺入了阿呆的頸中。
前所未有的痛楚讓阿呆被問月孤刃用雙膝壓製住的身體一陣戰栗，他顫手握住了問月孤刃的手腕，可一時卻沒有力氣製止對方的暴行。
發現問月孤刃居然又不聽自己的指示，無極道人這時終於有了幾分怒意，他冷哼一聲，手中的符紙轉而就要貼到問月孤刃身上。
“放肆！你隻是我的屍器！誰允許你擅自妄為了！你可別忘了到底是誰讓你複活的！你這……”
正在無極道人斥罵之時，他看到問月孤刃緩緩地轉過了頭，那雙眼還是那麼黑，黑得瘮人，而對方的眼眶下不知何時竟多了兩道血淚。
強烈的恐懼感在這一刻攥住了無極道人的心，他意識到……自己或許低估了這具由他親手煉製而成的活屍。
羽真人曾為了讓元四能徹底控製住阿呆，不惜為阿呆種下血符，而無極道人向來自視甚高，他又怎會需要血符這樣的東西控屍。
他以為隻要憑借一柄招魂鈴，便足以讓自己驅使這世間最邪的惡屍。
直到在他低頭看到插在自己的胸膛那隻斷手之時，他才知道自己錯了。
“你……”無極道人無法想象問月孤刃若是脫離了自己的控製會變成什麼樣，他第一次感到後怕，可是已經晚了。
問月孤刃麵無表情地眨了眨眼，插在無極道人胸膛裏的斷手猛然往外一拉，一顆血淋淋的心髒就這樣被他緊握在了手中。
無極道人噴出一口鮮血，睜大了雙眼不甘地倒了下去。
枉自他身為修道之人，卻不明白天理公道，孽果有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問月孤刃一隻手仍插在阿呆脖子裏，另一隻斷臂卻緩緩抬了起來，那隻殺死無極道人的斷手隨後像是有所感應似的飛了過來，竟和斷臂再度結合為了一體。問月孤刃拽著阿呆的脖子將對方拉扯著站了起來，他那張慘白的臉上隨即露出了一抹得意的笑容，就好像他生前那般飛揚跳脫。
“嗬嗬嗬嗬……”來自地獄一般的笑聲，在這個寂靜夜裏顯得特別刺耳。
問月孤刃捏了捏剛愈合的斷手，突然一掌打向了阿呆的胸膛，硬生生將對方的身體撞到了丈外的樹上。
看著阿呆頹然地跌坐在樹下，問月孤刃舔了舔方才從阿呆脖子中抽出的手指。
仇人的血食，總是這麼美味呢。
他扭了扭脖子，緩步又向阿呆走去。
阿呆直愣愣地盯著步步逼近的問月孤刃，他的傷處在不斷地淌出黑血，甚至是落下腐肉，可他仍不斷地用力想要讓自己站起來。
曾經，阿呆比誰都希望自己能夠灰飛煙滅，歸於永寂，可現在卻有一股執念支撐著他以這樣殘缺的身體繼續“活”下去。
他要保護那個小道士啊……
這一次並非是血符的強製，而是發自真心。
問月孤刃總算走到了阿呆的跟前，他居高臨下地看著阿呆，忽然搖了搖頭，那雙本無任何感情的眼裏也好似多了絲憐憫。
阿呆茫然地看著這個早已變成了和自己一樣的怪物，不知為什麼，他的腦海裏浮現出了初見問月孤刃時的情景，那時候對方一襲白衣，負手挽刀，豐神俊朗，氣度卓然，好一個濁世佳公子，翩翩少年郎。
——問月……
阿呆的目光迷惘了，他翕動著雙唇，苦澀地喚出了那個讓他愛過也痛過的名字，情不自禁地伸手向問月孤刃探去。
顫抖的指尖透過蒼涼的月光，差一點就要觸碰到對方。
問月孤刃似乎是沒有想到阿呆會做出這樣的舉動，他愣了愣，唇邊突然綻開了一抹溫柔的微笑。
他笑得這麼溫柔，就連他在世之時，也從未對阿呆如此。
緊接著，問月孤刃在阿呆的麵前半跪了下來，他癡癡地盯著凝視著自己的阿呆，笑著張開雙臂，將對方摟在了懷裏。
阿呆的手終於如願以償地觸碰到了問月孤刃的身體，這具已經沒有任何溫度的身體，好似一塊寒冰，又似一場無盡的夢魘。
月夜之下，一切又變得那麼靜謐，偶爾有風吹過，樹林裏響起一陣“沙沙”的聲響。
“嗚！”就在阿呆的手溫柔地環抱住問月孤刃的後背之時，他突然猛地仰起了頭，猩紅的雙目中滿是痛楚。
一陣撕咬咀嚼食物的聲音很快就打破了這短暫的靜謐。
問月孤刃一邊緊緊地抱著阿呆，一邊開始啃咬對方。阿呆痛得渾身抽搐，嘴裏也發出了一陣陣野獸般的哀號。
美味啊，真是美味，仇人的血食竟有如此的好滋味。
問月孤刃笑得眉眼彎彎，他慢條斯理地咀嚼著口中的腐肉，就像是在品味上等的美食，一口，又一口，直到將阿呆的身體啃得見骨。
“唔……”之前摔暈過去的元四呻吟著慢慢醒轉了過來，他捂著頭艱難地爬起身，心頭不知為何一陣陣悶痛。
摸索著拿起桃木劍，元四一下就看到了樹下和阿呆緊抱在一起的問月孤刃，他心頭一震，隨即跌跌撞撞地跑了過去。
元四站近之後，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阿呆那張痛苦的麵容，元四發現他的身體不時抽搐一下，仿佛正在遭受巨大的折磨。
“問月孤刃，放開他！”
元四不敢多想，他怒喝一聲，可握劍的手也因為底氣不足而有些發顫。
他沒想到問月孤刃會變得這麼厲害，就連阿呆也不是他的對手，這樣下去，他們還有機會除掉問月嗎？
聽到元四的聲音，問月孤刃懶懶地回過了頭，他的嘴邊糊滿了黑血和肉沫，看上去直令人作嘔。
元四這時終於看到了阿呆已經被啃得白骨森森的半邊身體，他瞪大了眼，比恐懼更讓他難以承受的是巨大的悲痛。
“阿呆！”元四帶著哭腔發出了一聲悲鳴，林間的驚鳥紛紛振翼而飛。
就在元四要不顧一切地衝上來救阿呆之際，阿呆卻衝他搖了搖頭，然後無聲地翕動起了雙唇。
這是元四第一次不需要接觸阿呆的身體就聽到了對方的聲音，也是最後一次。
問月孤刃被元四攪擾了進食的興致，神色頓時一變，又想到阿呆一直這麼袒護元四，已是讓他起了先殺掉這個小道士的心思。
哪怕對他而言，失去了得力屍器的元四如今已根本無法成為自己的威脅。
他鬆開了被自己牢牢禁錮住的阿呆，想要起身過去對付元四，可就在他要起身之時，他感到自己的腰背猛然一緊，原來是阿呆的手緊緊地摟住了自己。
冷冷地看著被自己啃得不成樣子的阿呆，問月孤刃並不認為對方還有能力阻止自己。
他眯了眯眼，一把掐住阿呆的脖子，將對方強行拉扯著站了起來，然後準備一舉掏出阿呆的心髒，徹底讓對方失去反抗的能力。
然而就在問月孤刃的手刺入阿呆的胸膛之內、觸碰對方那顆殘破的心髒之時，一股前所未有的灼熱卻順著他的指尖蔓延至了全身。
“嗚！”
問月孤刃驚愕地發現，阿呆原本鐵青色的肌膚開始逐漸變成暗紅色，而皮膚之下本已停滯的血脈也開始流淌起來，就好像岩漿流動一般，滾燙而灼人。
即便不明白怎麼回事，問月孤刃也察覺到了這是一個危險的信號。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遠離阿呆越來越燙的身體，可是不管他怎麼掙紮反抗，阿呆卻隻是死死抱住他不放，沒有一絲一毫動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