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瀾也跟著笑:“能叫你害怕,倒是我的成就。”
她第二日帶著吳心繹給她準備好的衣服去了郵局,給陳夫人寄到府上後才去新民公司,籌備成立外文影片引進的工作組。
婉瀾在辦公室待了一整日,就連中午都沒有回府去用膳,而是在公司附近隨便找了一家本幫菜館子對付了事。她擬定了一份工作計劃,拿給張石川去過目。
張石川興許是不願拂婉瀾的麵子,她提了要求,便找一份工作給她,其實心底裏並沒有十分看重這個所謂的外文影片引進,因此當婉瀾將她準備的部門工作計劃交給他時,他也沒有認真看內容,反而對她一手漂亮的楷書大加讚賞。
婉瀾看出他的漫不經心,覺得不悅,卻沒有同他辯駁爭論的機會,隻能暗自下決心,非要做出點成績來給他瞧瞧。但撥給她的兩個副手又都在籌備新的故事片,壓根騰不出手來替她做活。
鄭正秋對她撤掉蘇曼一事很不滿意,在公司裏碰到的時候還故意說她:“現在人手不夠,陳太太也不能展開工作,不如還是回家歇著吧。”
婉瀾似乎沒聽出他語氣裏若有若無的陰陽怪氣,還揚起一臉微笑,問候他新劇本寫的怎麼樣,新劇團籌備的怎麼樣了。
鄭正秋是書生意氣,為人單純,常以善心度人,也正是因此,他早年被父親要求從商的時候才上當受騙,吃過幾回大苦頭。婉瀾對這樣的人心有好感,因此也不同他的脾氣計較。
但不計較是一回事,不當回事又是另一回事了。他的出現倒提醒了婉瀾,將工作計劃拿回辦公室後便告辭,專程去了一趟滬上的東升戲園。
鄭正秋的妻子俞麗君是位資深的票友,這麼多年觀戲頗有心得,因為鄭正秋的名號,俞麗君在中國戲劇圈子也小有名氣,時常被邀請去評戲,哪家戲院栽培出一個苗子,準備上台之前,也都會請俞麗君過去掌掌眼。
婉瀾正是去尋她的,因為鄭正秋可以不聽她的話,卻不能不聽自己太太的話。
再次之前,婉瀾同俞麗君並不相熟,但兩個女人想要熟稔起來,那簡直再容易不過,隻需要誇獎她討好她,同她分享一些脂粉用品,再聊一聊八卦軼事,不說是閨中密友,起碼成了個熟人。婉瀾進東升戲園假做谘詢他們灌唱片的價碼,就這麼自然遇到正被請去掌眼的俞麗君。
她對著班頭自我介紹,沒說是新民公司的,隻說是玉屏影院陳經理的太太。
俞麗君是知道陳暨的,聽她自報家門,自己主動上來打招呼:“陳太太。”
婉瀾驚訝地看著她,請教她名號。
俞麗君有些靦腆,她是老上海人,一口上海話,又嬌又軟:“你不認得我……但約莫認得我丈夫,我丈夫是鄭伯常。”
婉瀾做出一臉恍然大悟的神情:“原來是鄭太太,真是失禮,怎麼,您是這家園子的東家?”
“我可沒這個福氣,”俞麗君擺著手笑起來,“隻是唱來聽,因此同班頭相熟而已。”
婉瀾點了點頭,忽然露出難為情的神色:“沒想到能在這兒碰見鄭太太……那既然碰見了,也算是咱們有緣分,我想拜托鄭太太,回去替我向鄭先生道個歉。”
俞麗君不知她這是故意引她的套,茫然追問:“怎麼了?”
婉瀾便將蘇曼的時候掐頭去尾,添油加醋地講了一遍,在俞麗君跟前的話,自然又同在鄭正秋跟前不一樣,故意誇大了她一心攀高枝,如何討好她婆婆,認她父親當幹哥哥的部分,末了還滿腹悵然地歎氣,同她推心置腹:“若是個正經人家的好姑娘,進門子來做一家人,那自然是好事情,可這麼一樣心思深沉,又善於鑽營的姑娘,鄭太太,老實講,我是一萬個不願意的。”
女人天生對這種風月情事感興趣,又易衝動,不過三言兩句便開始同情她了。
婉瀾繼續道:“我原是想將她解聘了的,可鄭先生不同意……說來也是我不懂得體諒他人,聽說他手上正寫著的一個文明戲本子,正點了那位蘇小姐去演,我們這麼兩頭對上,少不得拌了幾句嘴。”
她說著,一把握住俞麗君的手:“鄭太太可千萬替我向伯常先生道個不是。”
俞麗君的臉色已經有些不對了,但她依然保持著風度,並沒有失控——興許是因為並沒有完全相信婉瀾說的話,然而婉瀾也並不急於讓她立刻相信,隻需引她懷疑,她自己自會回家去質問鄭正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