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季 二四九。複辟(1 / 2)

婚期定在民國六年十月小陽春,特意請人看了日子,而且是在北京找了人算了,又回鎮江重算了一遍,南北兩位先生交口稱讚的吉日,也正好是韋筠如從北京大學堂取得學士學位,正式畢業之後。

謝懷昌將謝道中夫婦送回鎮江的時候,心裏的喜悅之情簡直無與倫比,就連秦夫人都看得出來。因此她難得對謝懷昌關心了一番,還叮囑她回北京時在上海停一停,叫婉瀾找裁縫給他裁一身好西服穿。

他的老上級,保定陸軍軍官學校的校長王汝賢在袁世凱死後立刻便從軍校調走——與其說是調走,倒不如說謝懷昌在背後背著他同段祺瑞打的那些小報告起了作用,王汝賢是忠於袁世凱的,現在袁世凱死了,不論新總統是誰,都不會再用他。

王汝賢走了之後,謝懷昌便順理成章地接手了他空出來的校長之位。因在過去王汝賢倒行逆施的一年裏,謝懷昌在他和學生中間做了不少斡旋,因此下頭的教官和學生們對他俱都服氣,也願意聽他這位新校長的話。這大概是謝懷昌前半生裏最為春風得意的時候,嬌妻待娶,事業有成。

然而好景不長,也可以說是謝道中預言成真,袁世凱去世後,新上任的總統黎元洪與總理段祺瑞互不服氣,隻忍了半年便爆發激烈矛盾,再不可調和。明麵上看,這是黎總統同段總理的矛盾,但要往深了說,也是日本支持的段祺瑞同英國美兩國支持的黎元洪和馮國璋之間的矛盾。這兩人都是踏著屍山血海走出來的軍人,偏生又沒有他們的老上司袁世凱那樣的政治家思維,談不上兩句便要崩盤,黎元洪更是二話不說,直接下總統令將段祺瑞免職了。

謝懷昌到北大探望未婚妻和妹妹的時候被段祺瑞請到府裏,謝懷昌無意摻和他們兩虎之間的鬥爭,卻也拗不過段祺瑞這條大腿。他去的時候,段祺瑞剛剛打完一通電話,看起來心情頗佳,喚著他的字招呼他:“寧隱來了。”

謝懷昌在段祺瑞麵前有些拘謹:“總理近來無恙?”

“已經不是總理了,你我就以字相稱吧。”段祺瑞招呼他在棋盤前坐下,信手掂起一粒黑子,“來京城也不說一聲,我之前沒有時間,現在倒是閑的多了。”

謝懷昌棋藝頗差,卻也不好拂了段祺瑞的雅興。他在段祺瑞對麵坐下,看到棋盤上是一場殘局,戰況對黑子頗為不利。

但段祺瑞臉上的表情卻十分悠然自得,落子的時候甚少猶豫,一派胸有成竹之態,

謝懷昌應付不了這場殘棋,他硬著頭皮落了一子,自嘲道:“我可是棋盤上的矮子,請段公務必手下留情,莫要叫我死的太難堪。”

段祺瑞笑道:“不瞞你,我的棋藝也不怎麼樣,不過我倒是有一優點,即哪怕屢戰屢敗,也要屢敗屢戰。”

他似乎覺得自己這句話頗為有趣,說完便大笑起來。

謝懷昌覺得他字字句句仿佛都有深意,卻不敢亂猜亂想,隻能集中精力陪他下棋。

“聽說寧隱曾經加入過國民黨啊。”又落三子後,段祺瑞忽然拋出了這麼一句。

謝懷昌無意隱瞞這段曆史,他甚至為自己的國民黨身份而驕傲,當下便點頭:“是,民國初建那會加入的。”

段祺瑞有笑:“是,那陣子加入國民黨是潮流,我們民國第一任內閣總理唐先生就是國民黨的黨員。”

謝懷昌不知道段祺瑞忽然說起這個是何用意,更加謹慎,就連棋路也變的小心翼翼起來。

段祺瑞又落下一子:“你在緊張什麼?”

謝懷昌渾身一凜,立刻道:“段公攻勢太猛,我難以招架,怕輸了這一場。”

“輸了就輸了,”段祺瑞道,“輸給我並不是件丟人事。”

謝懷昌點頭:“是,段公人中龍鳳,我輸給你實乃常情。”

段祺瑞又笑起來:“你這是恭維我。”

謝懷昌誠懇道:“我說的是真心話,段公乃大名鼎鼎的北洋三傑之一,懷昌一小卒,敗於你手下實乃再正常不過之事。”

“你是恭維我。”段祺瑞又說了一遍,似乎是絲毫不為所動的樣子,“不過我也被不少人打敗過。”

他說著,笑意更深,顯出幾分自得來:“有些失敗我是服的,但有些不是,不過遺憾得很,討債時間太長,有些債主已經先一步駕鶴西去,看來那些輸局要等到我魂歸黃土之後,才能去向他們討回來了。”

他這是在暗示自己被黎元洪去職一事,這場敗仗他打的並不服氣——不,這興許並不是一場敗仗,因為真正的勝負尚未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