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著晚霞的腳步,帶著黑夜的衣角,言默自山中而來,身上背負著足能壓垮成年壯漢的巨大野豬。
眼見言默回來,老獵戶熄了煙鬥,搖搖晃晃的站起來,枯瘦的手扶著身後的老樹,整個人就像一片枯葉,顫顫巍巍,仿佛一股風便能將他吹走。言默見狀,肩膀輕輕一抖,將那早已經沒有氣息的野豬撂下,像是隨手扔下一袋棉花,沒有驚起一絲塵土。他知道老人討厭塵土。
伸手將老人扶住,看著老人日漸消瘦的臉,少年皺了皺眉,朝著遠處吹了聲口哨,頓時犬吠聲起,不多時便有兩隻是黑影,一前一後,飛速奔來,停在少年身邊。這是一大一小兩隻獵犬,大的那隻能有半人多高,小的那隻也已經過了言默的膝蓋。依偎在言默身旁,親昵地蹭著褲角。言默沒有說話,指了指一旁的野豬,之後便扶著老人朝著村中走去。那兩隻狗沒有跟上,很默契的看守在野豬兩旁,像是已經演練過無數遍。
等到言默回到那棵老樹下,將野豬背回家裏,宰殺完畢,侍候老人進食睡下,已經是深夜了。言默沒有急著睡覺,回到自己的房間,打開窗,借著微弱的星光,從床頭的小櫃裏摸索出一件事物。是一個獸皮包裹起來的木方盒子,表麵的花紋烤漆已經隨著時間的流逝漸漸趨於平整,露出裏麵淡黃色的木質紋絡。輕輕打開,一股黴氣撲麵而來,少年毫不在意,小心翼翼地將裏麵的東西拿出,捧在手上。
借著星光,隱約能看出那是幾頁將要散掉腐化的紙張,上麵歪歪扭扭寫著一些字。與其說字,倒不如說符號來的更為貼切些。在外人看來,這麼幾頁東西,破舊的像是隨手一抖便會散成殘渣,哪怕是前朝古董,也是一文不值了,更不會在意到用盒子獸皮包裹的這般仔細
但這幾頁紙,對言默,很有意義。
上麵的“符號”,是莫言當初跟著村中先生開智時,最先學會的字,也是他這一生都將銘記在心的字。當初,是他自己主動提出先學這些字的。總共不過數十字,組合起來,或簡單,或複雜,但都很短,讀起來很上口,就好像人的名字一般。
這的確是名字。
自寫下這些名字開始,無論每天有多苦,多累,他都會將它拿出來,仔仔細細看一遍,指尖從每個字上劃過,銘刻在心裏。日複一日,不曾怠懈。
從頭至尾看了一遍,又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言默小心將紙片收好放進盒子,又用獸皮包好,放回床頭的櫃子裏。
今夜天氣很好,星光自夜空中灑落,透過漫長的距離,跨過無數星河,最終來到少年的窗台,灑在少年身上。言默躺在床上,麵色平靜,均勻呼吸,胸膛隨著上下起伏,不多久便沉沉睡去。呼吸緩慢而規律,一呼一吸間,像是有什麼奇特韻律,引動星光,在少年身體上凝成一層淡淡的光暈,一層一層,不斷厚實,竟有逐漸實質化的趨勢。床鋪下,是今日言默一聲口哨喚來的兩隻獵狗。見到星光凝聚的異象,兩隻狗絲毫沒有反應,就好像這樣的場景,早已經見怪不怪了。
大雪,犬吠,耳旁呼嘯的風聲,腳步聲,人的呼喝聲,粗重的喘息聲……不時有蒼白的畫麵閃過,倉惶的身影,被枝椏劃過的臉頰,身體越來越重,步伐越來越虛浮,稍不留神,身體重重跌在地上。人的說話聲,猙笑聲,哭喊聲,悲慟聲……
揉了揉有些昏沉的腦袋,言默從床上起來,看了眼窗外。夜色已經褪去,天空變成藏青色,遠處天際,稀疏的掛著幾顆星辰,也逐漸消失,不留下痕跡。
太陽還未升起,天空已經隱隱泛白。言默升火做飯,打掃屋子,等一切收拾妥當,已是日上三竿。照顧老人吃完飯,送到村口的老樹下,少年並沒有著急進山。像往常那樣,他走到村頭的那戶人家,朝著有些破敗的院落鞠了一躬,然後打開房門,仔仔細細清掃一遍,拔了拔冒芽野草。如此這般又去到村中央與村尾,待這一切都做完,又回到院裏劈柴,如此直到中午。生火做飯,柴是剛劈的柴,肉是昨天的野豬肉,給村頭樹下老人送去飯菜,然後又將剩下的打包,送到田裏那名中年漢子那裏。接著便背上自己的武器,帶著兩隻狗進山,直到晚上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