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江陵當先衝到無名巷口,首先映入他眼簾的是三個女人的身影,一個紫衣罩體,護手鉤法使得嫻熟而狠毒,一改她這些時候的平和,這人正是陳紫雨。她正在向一個身著鮮花盔甲的少女進攻,這少女身上滿身是傷痕,衣甲也有些黯淡,但她一條長鞭還如蛇一般裹住自己和另一個少女的身體,這個少女看起來眼光渙散,卻充斥著一股原始的憤怒。
“殷琴妹子!”易江陵見那少女一身紅衣,正是殷琴的裝束,忍不住叫了起來。但少女隔得遠了,似乎沒有聽到,隻顧與陳紫雨戰了起來。
原來方才在無名坊之時,所有人都隻顧注意易江陵的房間,而忽略陳紫雨。陳紫雨發覺窗外稍有異動,隻見窗紙上破了一個洞,一根細針突然電閃一般射進來,正好瞄準她麵膛,陳紫雨伸手一摘便上展開字條,隻見上麵寫著:“易專城,要見你。”
窗外毫無動靜,一切靜謐如常,這針纖如絲根本沒有引起旁人的注意。皎白的月光照進花叢深處,隻見那裏藏著一雙冷冷的目光。
她心下稍異,隻見窗外一個常青樹簌簌搖動,一個少女的影子如猿猱一般輕盈落下,直向東麵街道竄了出去。由於女子的輕功了得,陳紫雨與易江陵的房間相隔甚遠,少女的動作又極其輕微,也沒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陳紫雨一聽見\\\"易專城\\\"這三個字,腦海中立刻就燃起許多年前的一段舊恨:在那個風雨交加的夜晚,她滿臉交織著淚水卻邪惡地笑著,和一個偉岸而高傲的男人冷漠對視著。
她親手割斷了這個男人心愛夫人的喉嚨。
她獨自躲在某個陰暗的角落,忍著窗外割麵的寒風,斂眉蹙額,飽含了九個月的痛苦,終於產下了那一夜他和無名劍客的結晶。
江陵城的夜,暴風驟雨的那個六月,零落在雨中的碧野和蛙聲,天亮以後,終於聞到了芙蓉的清香,她就是這樣一個人走過來的。爹因為她的執迷不悟而逐走了她,在跨出風雨樓的第一步後,她聽到了爹那如熔金一般令她心熱的話:“自古正邪不兩立,隻有飽嚐了由愛到恨以後,我隻希望你還能記住回頭……”她原本可以無牽無掛地走,但這一瞬間,她忍不住回頭,回頭就看見陳無敵那張飽經滄桑而愛莫能助的臉,眼看著這些,她卻不能約束自己哪怕給他一點妥協。
風雨樓雖是魔教,但魔教也有魔教人的尊嚴,莫教人被人唾棄,卻絕不在意;但對於正邪之間的感情糾葛,自古以來都隻以一廂情願和兩相阻隔為結局。陳紫雨也不例外,易專城自命為正派,瞧不起她,爹自詡要尊嚴,並因她的一廂情願而斷絕與她的父女關係。
心中的苦向誰訴?她說不出。得不到任何一個人的安慰,她冰冷的手指扣進肉裏,形成一塊一塊淡紫色的瘀斑。她抱著這個剛產下的小生命去找易專城,易專城不在,王夫人在。她用很平靜的聲音向她訴說了她和易專城的那一夜風花雪夜。然後她發現王夫人眼中的玻璃藍漸漸被打碎,開始欣慰地哭著笑,她平凡的目光中竟然全是偉大的包容:“我謝謝你,謝謝你為易府的下一代延續香火,我是一個失育的女人,我沒能給他生一個可以傳宗接代的兒子。”
她注意到陳紫雨手中的孩子,問:“他叫什麼名字?”
“我是在江陵城的那個風雨交加的晚上把他生下來,所以給他取名叫易江陵。”
為了紀念那一夜的不同尋常,他給孩子取了這樣一個名字。王夫人道:“在你殺我之前,可以給我一個時辰的時間麼?”
“你要幹什麼?”
“你不知想要把這個孩子留在易府麼?”
“我的確有這個意思。”
“如果你信得過我的話,那麼請把孩子給我,我可以讓他好好地安頓下來,但期間肯能會委屈你一點,你能做到麼?”
“你說吧……”
“孩子必須以我的名義留給他,我立刻寫一封遺書,向他說明孩子是我的,為了避免被你殺害,我一直把他寄放在仆人阿四家裏,但是為了不讓他起疑,我希望以後你見到這個孩子的時候千萬不可相認,否則,否則……”她很歉仄,說不下去,但陳紫雨已經明白她的意思,她很肯定地答應,以後見到這孩子,永遠不再與他相認。
因此,在她的內心底,早已想好了一千種將這個女人碎屍萬段的辦法,但她隻能強忍住,她將要去浪跡天涯,她不能帶著這個孩子,至少這個孩子才是她唯一值得在這個女人麵前可以驕傲的東西。所以她也流淚了,流著淚把孩子孩子的繈褓小心翼翼地撥開,身親款款地吻了他的額頭,然後在他的後腦勺咬了一拍牙印。這個牙印,易江陵這個孩子當然看不到,除非他身邊有最親近的人。
孩子被遞過去,剛一離開母體便哇哇大哭起來。王夫人飽蘸沈墨寫完了這篇遺書,然後便心甘情願倒在了陳紫雨浸淫了多年的護手鉤下。於是,當易專城走進王夫人房間,便發現了王夫人冰冷而憔悴的屍體,一個微溫的繈褓和那封未幹的遺書。